踏出门的第一步,赫连诚就将人捞了回来,此事非同小可,赫连诚可没心思同他玩笑,他禁锢谢元贞的双肩,力道不小,“此人究竟是否可靠?”
谢元贞叹了口气,“那你可知我是在哪里寻到的李凝霜?”
——
永圣二年春,梁帝南渡,定都铎州,京师铎州郊外十里的奉仙观便换过一批道人,自此不再对外开放。
谢元贞在山中观察多日,发现每到午后未时一刻,李凝霜便会偷偷往后山一处僻静地去。
于是他就挑了观中守卫最为松懈的一日,跟踪李凝霜到了地方——
“李凝霜,”谢元贞忍了又忍,张口依旧咬牙切齿,“你就躲在这儿!”
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李凝霜松了药臼,药材零零散散洒了一地——
“季,季欢,”李凝霜简直见了鬼,“他们不是说你——”
“说我死了是么?可我又从阴诡地狱里爬回来了,你是不是很失望?”谢元贞一个闪身,掐住她就往最近的树上一掼,“你可知三兄是怎么死的么?”
李凝霜轻飘飘的,整个人看起来远比重伤初愈的谢元贞还要瘦削,脸色惨白几乎毫无人色,在听到三兄之时更是语调癫狂,“我不要听,求求你,我不要听不要听!”
“不敢听?”谢元贞怒火中烧,彼时他心如刀割,今日终于也可以叫李凝霜好好尝过滋味,“他被公冶骁先断一臂,又被削掉半个脑袋,可他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是了,你回了李府,回到你父亲李令驰的庇佑之下,只是你的父亲就是杀你夫君的凶手!”
这些话从谢元贞的嘴里出来,折磨的是在场的两个人,两人同为谢家三郎最亲密的人,谢元贞说到后来有些失控,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渐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说!打从踏进我谢家那一日,是不是就已经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李凝霜几乎不能呼吸,脆弱易折的脖颈以谢元贞的手为分界,上面涨红下面青白泛紫,她整个人不停抽搐,喉咙不断束紧,从喉底发出咯咯的声音。
片刻之后,谢元贞终于松开一些。
“我,我没有,”李凝霜忍着咳嗽又恶心,双脚落地直打颤,靠着大树都站不住,可她始终重复道:“我没有!”
她说没有,便是自己不光不知道父亲的所作所为,更不曾心存一丝谋害谢家任何一个人的念头。
谢元贞一时怔忪,彻底松了手,“你没有,可你叫我如何再信你?”
李凝霜虽是李家人,李令驰在朝堂之上与谢泓屡屡作对,李凝霜从来站在谢家这一边——
她早就看透了父亲的为人。
谢元贞也一直如此认为。
“我知你不肯信我,”李凝霜涕泗横流,扶着脖子昏天暗地咳过一阵,这才艰难地靠着大树继续说:“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没能死在那里,与三郎一道死在谢府的熊熊大火里!可李成碧哄我回了家,李令驰当即命人将我幽禁。主上南下的几十日里,我就如同天牢囚犯一般,不能见人,不能下地,吃喝拉撒都在用铁链锁起来的笼子里!”
她吼完这一声,脱力跪去地上,“彼时我已身怀六甲,我为着三郎的孩子没同他们拼命,虎毒不食子,这也是李令驰的亲孙啊!谁成想到了铎州,孩子都已经快八个月,他们竟然,竟然用药打下了我的孩子!”
古来女子生产,便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谢元贞听罢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都八个月了,如何是一副药便能打得下的?”
“所以他们又请来隐婆,想将孩子引产,”李凝霜声嘶力竭,谢元贞说自己是阴诡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岂知李凝霜其实与自己一样,都是苟活人世的苦命人。
“听隐婆说,那是个漂亮的女胎,”李凝霜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怀里就抱着婴孩,“都说子肖母,女肖父,她一定是像极了她的父亲。”
两人久久不能平静,半晌谢元贞才问:“方才你在做什么?”
说着就要去帮她捡药材。
“别碰!”李凝霜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爬过去一把夺过谢元贞手中的药渣,“季欢,你不能碰!”
“为何不能碰?”谢元贞磨了磨后槽牙,“难不成是毒药——你要自尽?”
“他们这般对我,我若一杯毒酒归西,岂非遂了他们的意?此刻便是入了黄泉,我也无颜面对三郎,面对李氏满门,”只见李凝霜眼神阴冷,声音狠绝,“这是七星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