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谢元贞没接他这句话,半晌又问:“大驾一路,你可见过李凝霜?”
第054章 清谈
年节散尽, 大地回春,谢元贞在府中静养多时,眼见到了三月三上巳节前夕。
这天谢元贞闲庭信步走到前院, 正见谢远山拿着本书三复其言。他脚下一顿, 印象中这位谢大公子早过而立, 且这些年谢公绰有意培植, 内外大小诸事早早便由大郎代为出面处理。出门在外,他俨然已有四五分的府尹气度。
“大从兄在背什么?”谢元贞跨过月洞,踏入院中来。
“过几日便是上巳节,大兄要赴名士樗里汲的兰亭野宴,此宴由来已久,世家年年不分南北都慕名赴会。”
谢云山转过头, 迈步来迎谢元贞,“不知季欢可曾听闻我江左兰亭, 笔墨之林, 樗里汲师从白衣卿相郗道南,为人喜好作诗。彼时曲水流觞,映带左右,这羽觞停在谁跟前, 便是谁吟诗作赋, 最次也要言谈几句——大兄这是临时抱佛脚呢。”
谢元贞心下了然, 抬眸又见谢远山指着二弟, 责怪中透着手足之情, “又取笑你大兄, 这岭南水师还有一堆烂摊子呢, 不如二弟替为兄前去赴宴好了!”
“不可不可!”谢云山摆摆手,倒似真的怕接烫手山芋, 眼角却挂着欣幸,“名帖上白纸黑字乃是大兄名字,且兰亭宴虽为野宴,也事关世家动向,千万马虎不得——如此重担还是有劳大兄替咱们担着吧!”
但谢元贞岂能一笑而过,“岭南水师可有异动?”
谢公绰父子要完全掌控岭南水师,凭那位傀儡主上是断断靠不住的,唯有借玉氏反叛之机改旗换帜,来日与李氏一博方有转机。
但此事风险太大,谢远山思忖片刻,只拣了些能说的,“玉氏偷夺虎符,自立为王,这几日父亲也为此事烦忧。”
谢元贞眼见谢远山似有犹豫,偏过眼故意不看他,“谢玉两家不是联着姻?”
“可他玉生白却拿我谢家人祭旗,”谢远山想起仆役带回的贺礼,有不少蹭了泥污破了洞口,足见外兄一家悲愤难平,“年前我送与外兄一家的贺礼统统被扫地出门。年节才散,他这一出倒叫咱们谢氏家宅不宁!”
光听这两句谢元贞便觉得事有蹊跷,但越是如此,他字字句句更不能切到关键,于是转而又问:“那主上与李护军可有打算举兵平叛?”
“他们才刚落脚呢,且因着先前的侵田案,他们本就不占理。”谢远山将书扔去廊下的楣子上,“先不论水战与陆战天差地别,那李令驰自己还旧伤未愈,便是要派兵,也得他那两个副将代为领兵作战。”
可李令驰如何能放心?
前路诡谲难测,多疑如李氏护军大人,越是受伤猜忌越重,如何能睁眼看着权柄下移?
那么近日李令驰倒与谢府同心,暂时都不准备淌这趟浑水了。
“既是烂摊子,一时半会儿也商议不出个章程,”再多谢远山也不愿说了,他扫过懒在楣子上的谢云山,想绕去书房再寻两本能唬人的典籍,“我看我还是先紧着几日后的兰亭野宴吧!”
“兰亭野宴,”谢元贞被拉着坐下,嘴里还喃喃念道:“名字倒是风雅,可既是宴饮,却没有母题么?”
谢云山扫过谢元贞身上这件天青暗纹外衣,眼中流露出莫名的得意,他视线向上,对上从弟的瓷白面容,“江左野宴不谈时局,无关世家,兰亭野宴既尊为野宴之首,向来不设母题。樗里汲一句越名教而任自然,季欢当窥见几分其为人之不羁。”他话锋一转,眼底多了两分晦暗不明,“加之近来江左风行寒食散,吃了那玩意儿,便是有一箩筐的雄心壮志,也要先抛诸脑后。”
谢元贞对上他的视线,“寒食散?”
“寒食散倒也有些好处,据说可治五劳七伤,虚羸著床之症。”转眼谢远山又掏了本典籍回了院子,脸上一派回味无穷,“这方子最初自大内流出,说是高祖四处征战落下病根,为着延年益寿而命太医令斟酌研制,只可惜还没等到大功告成,高祖便龙驭宾天。”
从前谢元贞就住在皇城根下,此药他自然也有所耳闻,可若真是十成十的好药,为何父兄从来也不许自己碰?
眼下此药以延年益寿之名在世家间流传开来,倒不知是一江三州之隔,世家耽于现状,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果真下一刻谢云山便反驳道:“主上定都江左,这风气便一同带到了此地。不过我拿这东西问过胡大夫,他说是药三分毒,再者此药亦正亦邪,尤其身弱者难承其药力,反会损伤本元——”他一字一句,几乎是盯着谢元贞嘱咐:“季欢,你可别碰那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