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庚神情微动,忍住心中劝慰对方的冲动,接着道:“即便如此,这些都是赵王府入库的东西,跟圜丘祭天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点醒了裴茉,她蹙眉道:“赵王府的账目是混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有各府邸送给小郡主的礼物,有赵王殿下为祭天准备的仪仗、器物、服饰,全混着。这种安排,本来就容易被人动手脚吧?”
混成这个样子,真叫人匪夷所思。
大理寺丞一面记录,一面忍不住摇头。
叶长庚默默等着。
等大理寺丞记录完,也等自己平静些,等裴茉不再落泪。
他只需抬一抬手,便能为她拭去泪水。
但他没有,他只是更冷淡地道:“你可知现在京都都说,是我们安国公府,在借机夺嫡,诬陷赵王吗?”
裴茉吃了一惊,大理寺丞连忙提醒叶长庚。
“叶节度使,这可不能乱说啊。”
但叶长庚必须这么说。
他需要大理寺丞记下这些话,需要这些话传入圣上的耳朵。让圣上相信,这不过是安国公府再次被诬陷罢了。
但裴茉不明白叶长庚的真实目的。
她心神俱乱,眼中阴云密布,嘴唇张了张,颤抖道:“叶将军,你可知传言多为诽谤吗?”
叶长庚脸上的坚毅清冷碎成一片片柔软的微光。
这句话他记得。
那是他们初见,裴茉的书册落在自己车上。书里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国君离开皇宫,弟弟被污蔑淫乱后宫。
裴茉在那个故事旁边,批注了几行小字。
叶长庚回忆着,回答裴茉道:“传言多为诽谤,而信任难能可贵。”
裴茉的眼中总算透入一丝亮光,她五味杂陈地看着叶长庚,哽咽道:“我知道自己蠢笨,一直是将军你的累赘。这是我一个人的错,如果将军答应,我愿意……”
大理寺丞很快记完了这句话,没等到下半句,有些着急地抬头。
他记了一辈子案卷,没想到有一日竟记起闺房私话来。
到底愿意做什么?和离吗?如果他没有记错,叶夫人是裴家的,裴家如今式微,趁机和离,倒也合理。
裴茉挣扎着,果决道:“我们和离吧!和离了,这便不关安国公府的事。”
叶长庚深深地看着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伸出手,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来。
大理寺丞连忙拦着。
“节度使,可以和离,不能伤人啊。”
叶长庚没有理睬。
锋利的匕首割断了一缕头发。
他拿着头发,又从衣袖中取出一缕同样用红绳捆绑的头发,装进袋子里,递给裴茉。
“这是……”叶长庚道,“成婚后,你要做的夫妻结发,合髻礼。”
裴茉曾经为了完成这道仪式,半夜偷剪叶长庚的头发,被当作刺客。
如今在牢里,在她以为自己会被放弃时,他给她这缕头发。
无需再做别的承诺,她会懂。
大理寺丞提起笔,只觉得震撼莫名、匪夷所思。他们安国公府,都这么有意思——又不要命吗?
……
第442章 他们太甜
无论如何,大理寺丞的职责是把会面的内容记下来,不能有任何疏漏。
所以他记——叶长庚与夫人在牢中完成结发礼。
他记——叶夫人落泪,唤叶长庚:“夫君。”
继续记——叶长庚点头,道:“真相终会大白,你在这里等着。乖。”
乖?
这个字也需要记吗?
大理寺卿崔玉路拿到案卷,看着上面半本缱绻深情的内容,怀疑地翻到前面,确认他看的的确是案卷,不是话本子。
“大人,”大理寺丞恭谨询问,“下官这么记,可以吧?”
崔玉路脸色发红,蹙眉道:“记得很好,不过下一次可以简练些。这些啰嗦话,不必记了。”
大理寺丞点头称是,等过了几日,又送来林镜探望赵王李璟的会面记录。
通篇只有两句话。
——林镜道:“卑职捎来楚王妃的问候,楚王妃说,她信你,也请赵王信圣上。”
——赵王李璟:“呜呜呜。”
“呜呜呜?”崔玉路一个头两个大,看着这几个字,莫名其妙。
前大理寺丞因为牵扯到先太子案,被削职贬斥。新任的这个姓周,原先是专司记录案卷的,乍然被提拔上来,虽然谨小慎微,却也呆板笨拙。
“是这样的,”周寺丞解释道,“赵王殿下听到这句话,就只是‘呜呜’直哭,说的都是啰嗦话了。”
事实上,那些话也不全都是啰嗦。
李璟先是惊喜这件事楚王妃已经知道了,然后询问楚王有没有办法。林镜说楚王正在医治身体,不能打扰,李璟便说那可千万别让小九知道了。然后他开始倾诉自己自从主管祭天,累得头发都白了许多,可到最后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竟被关进这“狗屁大理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