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约道好,和他两下里别过,把名册揣进袖袋里。如常进前面的文玩铺子,又流连了好一会儿,才从琉璃厂街出来。
等回到白帽胡同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了,过老夫人那儿陪着用过晚饭,方返回自己的卧房。
一时人都退下了,重掏出那个小册子,垂眼细看了良久。最后轻叹了口气,摘下灯座的罩子,探过去点燃了。
蓝色的火焰像杀伐的大军,一路摧枯拉朽向前迈进,不过须臾就把这册子吞噬了。只剩下一个灰白的尸壳,孤零零地躺在莲花砖上。
她转开身,在桌前坐了下来。余崖岸的文房都送进书房了,唯独那支宣笔还搁在她面前。她凝眉打量,镂空的管雕,和慕容存送的那个玉吊坠相得益彰,当做回礼,他应该能够看出其中的深意。
要是料得没错,这几天金娘娘该打发人来了,她且得作好准备,随时等着宫里传召。
果然,第二天一早,金娘娘跟前郑宝就来了,求见余家两位夫人,笑着对余老夫人说:“我们娘娘如今重又回宫了,皇上放了恩典,恢复我们娘娘先前的贵妃位份,也是为着安抚娘娘的丧父之痛。早前娘娘给余指挥和少夫人赐婚,没过多久就给送到西海子去了,大媒遭贬,让老夫人和余指挥脸上无光了吧?我们娘娘今儿说起这个,还臊得慌呢。”
余老夫人哪儿能听不懂好赖话,金娘娘这是起复了,来提醒早前和他们家的那点子纠葛。不光是大媒,托付救她爹的事儿也没办成,该臊得慌的是余家人。金娘娘办事不着四六,却也会给人抻筋骨,生拉硬拽地,你还不得不受着。
老夫人只得赔小心,“娘娘这是要折煞我们了。我们一家子心里总感念着娘娘的恩典,一时也不敢忘记。如今娘娘又回了宫,那是天大的好事儿,该当庆贺庆贺才对。”
郑宝说可不是,“不过我们娘娘才丧父,哪儿有这兴致。就算回到宫里,每日也是唉声叹气,心情不得纾解。所以召少夫人进去叙叙话、解解闷儿,还请老夫人准许。”
“这是哪里的话。”余老夫人道,“贵妃娘娘召见,是我们阖家的荣耀,怎么谈得上准许不准许。”
郑宝绽出了大大的笑脸,“就怕老夫人觉得我们娘娘事儿多,总麻烦少夫人。老夫人是不知道,当初少夫人在我们娘娘跟前,那是最得脸的女官,我们娘娘赐这门婚也是忍痛割爱。后来少夫人一走,我们娘娘就没了主心骨,和万岁爷闹了点别扭,才给送到西苑醒神儿去的。”
余老夫人除了说是,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说既然这么要紧的心腹,怎么最后竟送人了。好在他们一家子善待这个儿媳妇,要是落到了虎穴狼窝里,叫这小小的姑娘怎么办?
所以说这些做主子的,实在有几分不要脸,白的都能说成黑的。可气的是你还不能反驳,连着这些来传话的人也不能得罪。
“涂嬷嬷,”老夫人无奈地转头吩咐,“让人给少夫人备车,车上搁个冰鉴,别中了暑气。”一面又招招手,让婢女取了个钱袋子来,里头装了两锭银锞子,亲手交到了郑宝手上,“这是一点小小心意,劳烦您跑这一趟。娘娘抬爱,我们感激都来不及,不敢不识好歹。就叫孩子去吧,进宫又不是上外头,怕个什么。”
郑宝“哟”了声,“老夫人太客气了,奴婢哪儿敢当呢。”
这些跑腿的太监,图的就是这个,如约便劝他收下,“又不是外人,留着买茶喝吧。”
郑宝讪讪笑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老夫人。”复又对如约道,“奴婢在外头等着您,您且预备预备吧。”
如约道好,回到后院换了身衣裳,又带上了那支紫毫,方才出门登车,赶往大内。
原本以为进了宫,至少先见一见金娘娘,结果并没有。一抬小轿径直把她抬往养心殿,这一路早就被人清了道儿,连一个人都没有遇见。
小轿停在养心门前,等她下轿的时候,才发现郑宝换成了汪轸。
汪轸一见她,笑得直龇牙花儿,“夫人您瞧,奴婢升发啦。早前您还说我嘴不好,难怪看门儿呢,可我结识了您,就跟着鸡犬升天,这全是托您的福哇。”
如约不由一笑,“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汪轸殷勤扶她进门槛,嘴里说着留神,一面虾腰道:“老话儿说莫欺少年穷,可我在别人跟前抖威风,在您跟前不值一提。有了您,才有奴婢的今天,往后奴婢一定孝敬您,好好伺候着您。”
这话就说得远了,如约辞让了两句,“可使不得,我难得进来请个安,你又是孝敬又是伺候的,说出去别叫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