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箱的缝隙,裴熠可以清晰看见耿澶穿着那身他曾穿过的绯色官袍,甚至还可以感受到他居高临下审视的目光。
忽然,他与耿澶的视线对上了!就这么透过狭窄的缝隙,一明一暗,他与耿澶就在这瞬间四目相对!
他发现了!
裴熠握着匕首的手缓缓举起……
“放行。”
放……放行?
裴熠愣住了,耿澶的意思是,放他们走?
外头的守卫也有些讶异:“大人,不是说封城吗?”
不料耿澶却道:“查验既无错漏,放行又有何异议?”
守卫闻言,只能连声称是。
随着车轮声响起,惊魂未定的裴熠也愈发不解:耿澶既然能担任城门都尉这种要职,说明耿氏姐弟是在替李子桀做事,但……似乎这姐弟二人也另有图谋,否则为何会就这般把他们放走?
顺利到达城外的客栈时,天已经大亮。
他们已经无暇思考其他,只知道李子桀已经发现天牢遭血洗,只怕城中找不到人,很快就会扩大范围搜寻。
裴熠抱着戚玦翻身上马:“按照计划,你们先行,我们随后就到!”
戚玫刚见到戚玦,此刻自不肯分开:“五姐怎么了?五姐可还好?不行!我得陪着五姐!五姐夫,让我跟你们一起走!”
不料,却被颜汝良一把拎住后领,戚玫个子小,就这么被提着悬空起来:“下次再说,先走!”
他们事先的计划,即便裴熠带着戚玦离开,李子桀也会布下天罗地网抓捕,四处排查,而且他们人太多,目标太大容易暴露,倒不如颜汝良他们坐船先走,而他带着阿玦先藏身于盛京附近。
灯下黑,反而更安全些。
等到盛京这厢松懈,玄狐便会安排新的船送他们走。
马背上,裴熠道:“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说罢,便趁李子桀的追捕到达之前,一路策马向盛京西郊而去。
……
长乐宫。
耿月盈早已一身盛装,她缓步走了进来,九翟冠的衔珠长长垂到肩头,岿然不动地坠着。
高位之上,李子桀一身玄色九毓冕服,却垂首扶额,额上青筋突突跳着,冕冠上的青玉珠随着他的呼吸相互碰撞,哗哗作响。
耿月盈却煞是悠然,她缓缓道:“殿下,吉时已到,该由殿下主持新皇登基了,殿下耽搁在此,怕是要惹百官非议。”
李子桀的拳头攥得咯咯响着,不知不觉,他的面容愈发阴沉憔悴。
他起身,赤色的翘头履踩在案几边缘,他奋力一脚,摆满了奏疏的桌案便顺着长阶翻滚而下,满地狼藉。
默默发泄般地掀了桌子,李子桀的声音有些憔悴:“耿澶把人抓到了吗?”
耿月盈不动声色微微挑眉:“尚未,不过城门已封,逃不到哪里去。”
“传旨下去。”李子桀的声音闷闷的,却恐怖似暴风雨前的寂静:“分发戚玦的画像,大梁每一个驿站,每一个码头,所有来往人员,全部一一检查,如有错漏,满门抄斩。”
想了想,又反悔道:“不对,如有错漏,株连九族。”
说罢,他心口那股子气是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了,烛台也好,书柜也罢,统统遭了毒手,一边砸着东西还一边怒骂不止。
“这贱人本就是本王手里最有用的人质!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丢了!丢了!”
“姜浩也被她算计废了!这贱人!倒不如一早杀了!”
“不光是她人丢了,还是带着虎符的行踪一并丢的!”
“当初在眉郡的时候就不该放过她!”
“这贱人……这贱人是要把李家多年的筹谋都毁了!”
“李家死了那么多人!那贱人休想得逞!那对狗男女贼夫妇休想得逞!”
耿月盈却只是冷眼看着,无喜无怒,只待他骂完,才款款上前帮他解开冕冠上交缠打结的青玉珠:“如何都好,只是殿下,眼下登基大典就在眼前,无论戚玦能否被找到,都不能再耽搁了。”
李子桀的双眼微微眯起,心里大约也明白了,从前耿月盈为何能单凭容色便让那么多男人为她鞍前马后。
盯着这双水光潋滟的眼瞳看了须臾,只见她朱唇轻启,吐气如兰:“走吧,摄政王。”
李子桀勾起的嘴角带着些许阴寒:“走吧,太妃。”
……
金銮殿中。
满朝文武皆已身着礼服,不论心里是否真心臣服,此刻皆只能恭恭敬敬低眉垂首。
国不可一日无君,其实先帝驾崩一个月内本就该举办登基大典,只不过彼时盛京之中反声一片,直到前些日子才终于安宁些,新帝登基的日子便也被拖延到了如今这个时候。
居于百官之首的李子桀手持玉圭,略欠着身子,目光却死死盯住居高台之上的耿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