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欢看了一眼,也没留意,她只是看着郑知微的淤青,叹了一口气,“郑警官,你小心一点,别总是受伤。”然后她再度看了看时间,问道,“郑警官吃饭了吗?”
郑知微犹豫半响,最终在宋澜的注视下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可以和我们一起吃吗?”覃欢尊重郑知微的选择,即便她目光硕亮,邀请的意图明显。
郑知微往后站了站,她知道自己背后是一家小型副食店,知道副食店的旁边还有一家早餐店。她太过清楚,自己背后是怎样的一片昏暗与琐碎,以及其所代表的一切责任与压力。即便她饥肠辘辘,即便她的手刚被宋澜擦拭干净,但她似乎仍旧没有充足的理由和借口轻轻松松地去应上这场约。
郑知微礼貌又疏远地看着覃欢,拒绝道,“不了,我爸还在家里,我得回去看顾着。”
宋澜闻言,恍惚觉着自己感冒似乎还没好彻底,鼻子有些酸涩堵塞。
她想要留下郑知微,想要同她吃上一碗热乎乎的饭,所以她依着自己发酸发胀的脑子,说,“郑知微,吃顿饭吧。”
她说着稀松平常的话,却让郑知微愣住片刻,她的理智使劲地在与情感做着猛烈的斗争。可当夜风从她们之间穿过,掀起了她的衣角,宋澜的围巾时,她还是拒绝了。
郑知微不再看向宋澜,她一直盯着宋澜脖颈间的深蓝色围巾,忽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亲手编织的甚至漏风的笨拙的那一条,摇了摇头。
她说,“宋澜,我得回家。”
宋澜看着郑知微说完就转身的背影,只觉荒芜与苍凉。她的内心里疯狂般地长出杂草,汲取着她仅剩不多的甘露,令她十指发麻,浑身寒冷。
覃欢在旁边直叹可惜,宋澜一句一句听在耳里,最终对覃欢说,“覃欢,我还是好难受。”
覃欢以为她只是在说感冒。
郑知微回到屋里。
悬吊在屋顶的橙黄色的灯泡上还有未曾打扫的蛛网。被蛛网缠绕的光直直地打在郑鹏的脸上,橙黄的微光制造了一场与他的虚弱相悖的假象。
他躺在床上,喘着微弱的气,听到郑知微开门回来的声音后,又急地呼吸了几次,胸口有些剧烈地起伏。
郑知微坐在床位,看着郑鹏。
他因为过于瘦弱,脸颊凹陷,而使得双眼突兀。就是这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郑知微,许久,他才张了张嘴,问,“去哪儿了?”
郑知微抬头看了一眼屋顶,听着他那比蛛丝还要游离的声音,回着,“出去抽了几根烟。”
郑鹏紧抿着唇,似是有些怒气,“年纪轻轻少抽烟。”
“嗯,知道。”
“那个...”因为多年未曾认真叫过郑知微,郑鹏往往都只能用“那个”来称呼她。
郑知微闻言,抬起头,再次看向郑鹏。
“那个,你听我的,别治了,耗钱耗力。”
郑知微没有回答,她看着郑鹏床头散落的药,只是抬步走过去,将药一粒一粒再度装回药盒。
“...我说,不治了。”
“该治还得治,还没到最后。”
或许是郑鹏久病卧床,或许是郑知微态度冷淡,又或许是他回想自己大半生妻离子散一事无成,刚才压下去的怒气再一次地冒了出来,他再度抓住自己右手边的杯子哐得一声砸向郑知微。
杯子落地,七零八碎。
郑知微躲在一边,仍旧保持一贯的冷淡,从墙角拿起扫帚将破碎的玻璃扫了干净。
“下次别砸杯子,家里没几个了。”
郑鹏被她彻底气到,猛地咳了起来。
郑知微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咳得脸发红,红过了照在他面上的灯光,红过了她曾经因为留不住爸爸而哭红的眼。
她没有去关注,郑鹏什么时候停止了咳嗽,只是听到一轮又一轮类似“别治了...”“那个你别管我了!”话时,郑知微离开了客厅,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似乎住着水火不容却又被命运捆绑的两个血脉相连的两个人。
郑知微没有开灯,只是坐在自己的床脚,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用手背轻轻盖住双眼,而指缝间流出烟草和酒精混杂的奇妙的味道,她想,她是想宋澜了。
郑知微多想要义无反顾地跟着她们走,跟着她们去吃饭,去聊天,去散步。吃饭时,可以给宋澜挑上一筷子牛肉,再告诉所有人,不要加香菜和葱;聊天时,她明明可以当一个极好的听众,听宋澜说话,看她提起的嘴角和生动的表情;散步时,她也可以近一点,再近一点地靠近宋澜,用手臂上树立的汗毛去感知宋澜的温度,去因此感受紧张与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