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多疑如先帝,也总有人活在他心中不多的一两寸光明里。
楚凌沉跨下台阶,缓步到了颜宙的面前。
颜鸢屏住了呼吸:“……陛下?”
彼时阳光正盛,照得楚凌沉衣袍上暗绣的金线流转。
楚凌沉就在她惊讶的目光之中,双手合揖,躬下身躯,朝着颜宙缓缓行了一个大礼。
他身上流着皇族的血,他知道颜宙这退后的一步意味着什么,又有多么艰难,这世上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心甘情愿地退这一步。
更何况他还是颜鸢的父亲。
颜宙眯着眼睛看着楚凌沉,既没有慌乱,也没有受宠若惊,而是结结实实受了帝王的大礼,然后冷哼了一声,甩袖离开了原地。
……
护国寺外,回宫的车马已经准备好。
颜鸢刚走出寺门,定北侯府的家从便上到她跟前,向她行礼道:“娘娘,侯爷已经为娘娘备下了车座,车中有暖玉制的坐凳,邀娘娘共乘。”
颜鸢一时没有听清,呆道:“啊?”
家从笑道:“侯爷自从知晓了晋国使团送了暖玉床,心里一直觉得不痛快,所以……”
颜鸢:“……”
这些日子以来形势如此危急,亏这老狐狸居然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颜鸢在原地忍着翻白眼的欲望。
家从小心试探:“娘娘,这马车……”
颜鸢迟疑道:“我其实……”
她想说其实已经没有那么怕冷了。
但还来不及说完,身后就响起了冷漠的声音:“不必了。”
下一刻她的手腕就被楚凌沉握住,就这样一路被他牵着手,一路拎上了他自己的座驾。
马车里当然没有暖玉坐凳。
楚凌沉皱着眉头,神情有些凝重。
颜鸢笑起来:“没事,我也没有那么冷。”
她的身体真的已经好多了,明明已经是隆冬腊月的季节,但此时她方才还出了一点点的汗。
虽然那点汗多半是因为……
但总归是出汗了。
颜鸢用自由的手反握住楚凌沉的手腕:“你看,我现在比你暖和了。”
温热的手贴在手腕上软软的。
楚凌沉的眉头勉强舒展了一点点,他也没有开口,只是抬起手来用手指慢悠悠梳理颜鸢有些乱的发丝,一点一点把方才她爹爹揉乱的地方规整好,恢复成他喜欢的模样。
颜鸢倒也不反感。
她坐在他面前随他摆弄,只是在心里想着,这狗皇帝多少是有点癖好的,从前喜欢毛茸茸的兔子,现在连人都要撸上了。
车队慢慢启动,浩浩荡荡驶向皇城。
颜鸢感觉脖子都有些酸了,抬起头来悄悄看楚凌沉,发现他的脸色总算是好转了一些。
她便把心里盘算的问题问出了口:“陛下……太后呢?”
她知道楚凌沉对他这位生母一直心怀怨憎,但不论如何总归血浓于水,怎么不见太后出现在车队里呢?
楚凌沉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淡道:“她留下了。”
颜鸢愣道:“留在哪里?”
楚凌道:“护国寺,看守皇陵……和宝藏。”
颜鸢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楚凌沉这是不打算细究太后与楚惊御的到底有多少勾结了,他这是把她留在了护国寺,留在了她心心念念的宝藏边,但驱逐出了自己的生命。
颜鸢看着楚凌沉,一时间分辨不清心中的感觉。
这无疑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可是不追查太后所作所为,对楚凌沉来说便又是一口锅子,史书上估计又要记上一笔不孝罪责了。
颜鸢久久没有开口。
楚凌沉的声音又冷淡下来:“皇后是不是觉得孤薄情寡义。”
这人似乎一生气就喜欢一些冠冕堂皇的称呼。
颜鸢已经大抵摸清了他的脾气,她并不气恼,只是熟练地顺毛:“没有,只是觉得陛下有些……可怜。”
她想了想才把最后的字眼说出口。
这可能并不是一个帝王乐意听见的,但却是她此刻真正的心中所想。
楚凌沉果然怔了怔,而后他的眼睫低垂下来,身体倾倒,靠在了颜鸢的膝盖上。
颜鸢始料未及,一动也不敢动。
下一刻楚凌沉便揽住了她的腰,将头埋在了她的腰腹上。
“嗯,是可怜。”楚凌沉在她的衣褶缝隙里轻声回答,“很可怜。”
“……”
这就不仅仅是可怜了。
这是趁机卖惨。
这姿势实在有些令人心胸不适,小腹上还传来热乎乎的触感。
颜鸢面红耳赤,无措的手举在半空里,最后落在了他的耳朵上。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颜鸢也就习惯了。
“……楚凌沉。”
“嗯。”
“宝藏不挖了吗?”
传说中的蓝城宝藏,当年只用了一半就扭转了晏晋战局,若是还有一半能够出土,添一添军需,晏国何愁没有强兵秣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