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词(281)

“可不是么?鹤居楼那样的地方,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啊?看来咱这儿的官老爷们都不敢小瞧了这位陆大人!”

朱红栏杆边上一张桌前,一道纤瘦的紫衣身影背对着那片热闹而坐,她手中端着一只茶碗,吹开边沿热烟,抿了一口。

随即又搁下茶碗。

茶客们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一边盯着对面的鹤居楼看,有人忽然“哎”了一声:“快看哪!是不是那陆大人来了?!”

栏杆外烟雨朦胧,细柳循声侧过脸,垂眼往下看去,底下一顶轿子停了,后面一行青黛衣袍的侍者亦停下步履,为首的侍者有一张冰冷的脸,他伸手掀开那暗青的轿帘,里面青色的衣摆微动,那个穿着官服的人从轿中弯身出来。

桌上茶碗忽然被狸花猫碰倒,细柳站起身,伸手却没捞住它,它很快从栏杆灵巧地爬下去,一边叫,一边跳进雨水里。

陆雨梧听见它的叫声,却下意识地抬眸顺着它跳下来的方向往上看去,鸳鸯楼上,朱红栏杆,那里有一个紫衣女子负手而立,细雨沙沙的,周遭嘈杂,湿润的雨雾更衬她眉目有一种浓烈的艳丽,那是一种陌生的艳丽。

但陆雨梧看着她。

狸花猫飞快到了他的脚边,蹭着他的衣摆,亲昵地叫着。

鸳鸯楼上,

细柳垂眸与他相视。

她面前的桌上茶碗翻倒,那茶水浸湿了桌上一封才从燕京送来,将将拆开的信件,洇湿了其上筋骨清峻的一行墨字:

“山川几千里,惟有两心同。”

第90章 惊蛰(一)

新任知州的轿子落地便惊动了鹤居楼中张罗着接风宴的一众官员,他们没一个穿官服的,身上要么程子衣,要么道袍的,提着衣摆从鹤居楼中出来,抬头便看见那立在轿子前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身青色官服,胸前的补子上绣着翎羽雪白,姿态高洁的白鹇,绵绵细雨里,他没有撑伞,正仰头望向对面鸳鸯茶楼上。

虽未见其人,但见其官服颜色以及那补子上的白鹇,官员们自然认了出来,这应当便是那位陆知州。

一名留着两撇八字胡,眼皮天生很肿的官员才往阶下走了两步,一声“陆大人”还没喊出口,便见那位陆大人忽然弯身捞起那只在他脚边打转的狸花猫,竟往对面的鸳鸯茶楼里去了。

楼内的茶客们没料到正被他们议论着的陆知州忽然进来了,他们声音一瞬小下去,一个二个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不知道是该作揖还是直接跪下得好。

茶楼掌柜才反应过来,心说这得跪啊,可是膝盖才一弯,众人只见那位陆知州如同一阵清风般掠过,迳自往楼上去了。

楼上楼下鸦雀无声,陆雨梧快步走到廊上去,朱红栏杆畔,茶客们噤若寒蝉,作势起身要跪,却听那位知州大人道:“不必跪。”

茶客们才抬起来的屁股又一下落回去,面面相觑片刻,他们小心呼吸着,偷偷地看向那位陆知州,只见他怀中抱着一只毛发湿漉漉的胖猫,而他站定在那里,栏杆外细密的雨雾扑来,他的眸子盯着几步开外,紧挨着栏杆的那张桌子。

桌面上有一层浅淡的雨气,一只茶碗翻倒,茶水还在顺着桌沿往下滴答,一盘糯米八宝鸭没有吃完,一旁的瓷碟中是摆放整齐的根根鸭骨。

瓷碟底下押着一只信封。

陆雨梧走近,伸出双指将它抽出,慢慢露出信封上“细柳亲启”四个墨字,封口处是被撕开的,里面空空,什么也没有。

一阵急促的步履声踩踏楼板上来,近了。

紧接着一道声音落来:“下官汀州州署同知窦暄,拜见知州大人。”

陆雨梧眼底那一分黯然的神色从指间信封掠过,转过身再抬起眼帘看向面前此人,神光清泠而疏淡:“原来是窦大人。”

窦暄是州同知,从六品,正该是这位陆知州手底下的副手,他拱手作揖,略略抬首:“我等皆在对面的鹤居楼上静候大人,不知大人为何到这里来了?”

“没什么,”陆雨梧抹了一把怀中狸花猫身上的雨露,不着痕迹地将空信封收入袖中,“走错而已。”

窦暄眉心微动,却也什么也没多说,面上仍含笑意,礼数周全地将这位知州大人请下鸳鸯茶楼,去到对面鹤居楼。

汀州官署里所有的属官皆在鹤居楼门口将陆知州迎入楼中,上楼之际,窦暄行在知州身边,低声说道:“孟提学此时正在楼上。”

“孟提学?”

陆雨梧抬眼。

“正是孟莳,曾任礼部员外郎,前年回来庆元做提学官,他听说大人您来汀州任职,便一定要来给您接风洗尘。”

提学官为一省学政,负责科举与书院一应政务,巡视各州、县学,选拔国子监生,是个正四品官,一般都是德高望重之人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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