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满眼是散落的枇杷花,风声呼呼,他的怒容似乎稍有凝滞,半晌,“你们是指腹为婚,你母亲生前怎会不知?我与你母亲都是为了你考量,将来你嫁到他们家,会好过的。”
“你愿意在上面待着,那就好好待着。”
男人一挥袖,底下的梯子很快被仆人挪走,很快院子里什么人也不剩。
天寒地冻,女孩儿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拗着劲不肯大声喊人,身上渐渐落了层薄雪,她浑身都冷极了。
仆人终于又搬来梯子,喊着小主子快下来。
她怎么都不肯理。
“圆圆,下来。”
这样一道稚嫩的声音落来,女孩儿下意识朝底下望去,雪地里不知何时立着那小少年,年约八九岁,穿着一身竹青圆领袍,领子上镶着兽毛,一张脸生得白玉无瑕,秀气极了,在底下正朝她招手。
女孩儿一见他,皱起眉,“我可以下去,但你要答应我,不许娶我。”
“为什么?”
“我不喜欢爱哭鬼。”
“可是,”
小少年抿了一下红润的唇,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我没哭,你在哭。”
女孩儿摸了一把脸,“那是因为……”
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忽然从树干上掉下去,仆人们吓了一跳,惊声喊着,连忙朝树下跑去,小少年离得近,他几步往前,女孩儿掉下来,压着他一块儿摔倒。
所幸仆人们还没来得及扫雪,院子里积雪厚重,两个小孩儿满头满脸都是雪粒子,一个还在抓着另一个的衣襟说:“不许娶我。”
“哦,”小少年被砸得晕晕乎乎,揉开眼皮上的雪粒子,望着她说,“圆圆,我们去吃八宝鸭。”
八宝鸭没吃成。
女孩儿很快发起热来,大夫来看过,说要退热,女婢换着湿巾子给小主子退热,去换水的当口,小少年掀开门帘,一边走进来,一边擦拭掉手上的雪粒子,他一到床前,就把手捂到她的额头上。
女孩儿被冰得瑟缩了一下,她慢吞吞地睁开眼,“你做什么?”
她躲开,才看见他一双手冻得通红通红的。
“雪有什么好玩的,把手冻成这样。”
她恹恹地说。
“不好玩。”
小少年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没一会儿又将手放到她的额头。
那种冰冷的温度破开纷杂的梦境,以一种湿润的,厚重的触感真实地落在细柳的前额,她双眼还未睁便率先攥住那只手。
睁眼,满室明光刺得她双目微疼。
片刻,她看清自己攥住的这一只手的腕底,青色的血管细致地覆在冷白的皮肤底下,一道犹如弯月的红痕清晰可见。
“姑娘?”
陆雨梧的声音落来,碎雨如珠,泠泠如磬。
细柳松开他的手,才见他手里握着一块湿的巾子。
他双眼微红,看起来湿润剔透。
细柳怔了一瞬,“你怎么……”
“啊,”
陆雨梧抬手揉了揉眼睛,他原本冷白的眼皮又泛起一层薄红,“我错烧了湿柴,被烟熏了眼睛。”
难怪这石室里残留着一股呛人的烟味,她方才睁眼也觉得有些不适,但细柳盯着他的面庞。
尖锐的刺痛来得突然。
顷刻间,好似绵密的针不断戳刺着她的脑髓。
剧烈的眩晕令细柳双目不清,她更听不太清床前的少年关切的轻唤。
齿关打颤,细柳本能地蜷缩起身体。
此次紫鳞山赐予的药全在惊蛰手中,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第6章 寒露(六)
“县尊!所有尸体都在这里了,共四十二人!”
一名捕役快步走入茶棚内,俯身作揖,袍角的雨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卑职还在其中一人身上发现了此物。”
赵知县放下茶碗,接来他手中的印信,此时天色已经黑透,茶棚内烛火昏暗,那刘师爷立时又扶一盏灯来,请赵知县在灯下观看。
“谭……应鹏……”赵知县方才念出这三字,他立时“嘶”了一声,“劝之啊,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怎么有些熟悉?”
刘师爷在听清这三字的刹那,脸色微变,他放下烛台,从赵知县手中接来印信,他沾了桌角未干涸的血渍,在掌心一按,“谭应鹏”三字鲜红,赫然印在他掌中。
“县尊,大事不好!”
刘师爷避开捕役,凑到赵知县身边低声。
“你们再去搜,看看有无遗漏!”赵知县抬头将棚子里的几名捕役快手都打发出去,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复而看向刘师爷。
“达塔人今年春天又开始屡犯我大燕西北边境,陛下遂令大将军谭应鲲驻守西北……”
刘师爷的话还没说尽,赵知县登时一个激灵,他抓过刘师爷的手,“谭应鲲,谭应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