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哀皇帝。
真是个前所未有的大笑话,这笑话却逼得她想哭。
她慢慢地走上前,他眼睫微颤,有一丝惶恐的期待,又有一丝不堪的痛楚,他想问她——
你能原谅我吗?
可是他问不出口。
他只能这样看着她走近他的身,伸手环住了他的腰,然后将脸颊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在这一瞬,他自胸臆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几乎要喜极而泣,抬手欲抚摸她的发,却又不敢造次,只能低抑着声音问:“我们……我们吃饭,好不好?”
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刚刚咳嗽过,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被她这样一蹭,全身都泛起痒来。他忽然情怯:“也许不好吃……”
她抬起头,看见他小心翼翼的目光,好像真的在担心自己做的饭菜不合她的胃口。这样的他与过去的霸道模样反差太大,却又无端地合拍,叫她不由莞尔。
她坐回案边,巧笑如抱怨:“都凉了。”
他立刻又紧张起来,“我再拿去热一热。”
“不必了。”她微笑着牵过他的手让他坐下,才发现他的手已经被汗水浸得冰凉,不禁道,“子临。”
“嗯?”他垂首低应。
“你方才咳嗽,是怎么回事?”她担忧地问,又心疼地抚上他的脸颊,“方才……我……”脸上一红,“我手重了,对不起。”
他却抓住了她的手,目光灿然,“快尝尝我做的菜。”
她讷讷,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从此这一巴掌、这半年的分离痛苦,便算是揭过了。她便依他所言尝了一口薤白,唇齿回甘,叫她雾一样的眸子都舒服地眯了起来:“手艺不错,真是出人意表。”
他淡淡一笑,并不掩饰得意之色,又将酒卮往她面前一推,揶揄道:“此处虽然没有皇宫里的四餐九鼎八十一品,好歹还有一点民间的佳酿,望太后不要嫌弃。”
她举起酒卮,微笑道:“臣妾敬陛下。”
诡异的称谓,温柔的笑容。他朗然一笑,理了理衣襟,端端正正地将酒卮高举。
当那微辣的酒液被一饮而尽,在喉咙里蒸发出灼烫的清气,往事里的所有疼痛、迷惘和悲伤,终于消散个干净。
这一夜的月色实在太过温柔,温柔得让她以为可以留住这夏夜,绵亘到永恒。她醉了,眼里闪烁的全是他的笑容,他一定也醉了吧,不然他怎么会这样无拘无束地笑呢?江山社稷的阴影忽然远去了,此时此刻,他不过一个姓顾的寒门公子,而她,亦不过是他的妻。
从这一刻起,他是新的,她也是新的。
他与她,都是自由的。
第一一一章 蜜糖砒霜
也许是睢阳郡本身已乱得不可收拾,也许是院外的羽林卫当真忠心耿耿,这一方小小青庐,好似被圈作了一块世外桃源。薄昳既然将薄暖赶出长安,形同流放,自不会再让她参与政事,陈郡守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绝不来催促她去扶灵回京。
薄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日,她看着顾渊来来回回地劳作于后园的菜圃之间,担水、劈柴、生火、烹饭,而那双习惯了握笔和抚弦的手,也会因农事而渐变得粗糙。
顾渊虽然旧伤在身,但在这方面却也一如既往地大包大揽,只允许薄暖做些轻巧活计,直让薄暖哭笑不得:“我遇见你之前,这些事情也常做的。”
他放下担子,直起身来,剑眉一挑,“然则你遇见我了。”
她顿住。他这话不容置喙,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坚决而强横的少年,岁月纵然增添了他身上的伤痕,也不能改去他那断天而立的清傲。
真好啊。她想。若是时光能停在这个时刻,该多好啊。
每到晚膳过后,她回房歇息,他去洗碗,便有一个时辰,她是不能出去的。
因为顾渊会在这个时候与封蠡在堂中商议。孙小言守在长安城中,每隔三日会给薄暖送来一份密奏,现在那些密奏反而都堆叠在顾渊那里,薄暖并不能看见。
这晚他终于回到内室,薄暖正斜倚床头,放下了手中的书,“忙完了?”
顾渊走过来在她额上一吻,目光清亮,“累细君久等了。”
她脸上一红,嘟囔:“没羞没臊。”
他笑道:“原来闺阃之内,细君还要讲个礼义廉耻,还真是为夫疏忽了。”
她带笑睨他,却见他面色憔悴,方才几句笑言都似是强撑出来的,心底一惊,坐直身来,“很累么?躺会吧。”
他却还是逗她:“你这是自荐枕席,还是请君入瓮?”
薄暖被他那春风般熨帖的笑容搅得心头一荡,好像一池春水要满溢了出来般,尴尬地转过了头去,兀自嘴硬:“那便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