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他肩上,小声嘀咕,“其实,我不怕苦,只是想有个家。”
哥哥把我搂进怀里,“小二一直都有家。”
我一直记得他说的话。
哥哥大我很多很多岁,我已记不清了,听说亡国后,他便再不过生辰。
后来我才知,亡的是我们家的国,难怪哥哥如此伤心。
“罪不责幼童,母亲,小二大了,您确实不该如此......”
“放肆!”夫人发怒了,“你如今也偏帮他们了么!你是不是我的孩儿!”
“你该管的不是我苛责与否,复国大计未成,你却指着一个孽种,斥你母亲不该。”
“既有终生之忧,便无一朝之患么?”
今夜哥哥有些奇怪,平日他从不顶撞夫人,我有些难安,总觉得他是为了我,有些忧心他被夫人责罚,心里总吊着一口气。
夫人很怒,最后和哥哥不欢而散,还差人将哥哥关进了房子不许出来,也不许吃饭。
我有些理解当时他们关哥哥进厢房了,夫人真坏。
可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哥哥从牛棚接了出来,“小二,以后你就睡我屋里,跟我一起。”
!!!我简直开心的就差翻俩跟头。
果然,哥哥和夫人,还是哥哥厉害些。
我乐颠颠地收拾了两件破衣裳,想着晚上就能跟哥哥一起睡了,不用再闻牛粪味儿,也不用听半夜牛嚼草的声音,这感觉比烤红薯还甜。
晚上,我躺在哥哥屋里,看着屋顶,终于是木头而不是茅草,深感幸福,“哥,你说,我是不是该换个名字了?”
哥哥躺在我身边,给我讲新编的故事,“小二想叫什么?”
我想了想,“我不认字,哥哥想。”
哥哥静默了一会儿,“哥哥不行,哥哥......”
他突然转过身,眸色很黑:“哥哥怕照顾不了小二长大。”
我突然有些不开心,兴许是哥哥的话总惹我难过。
我从有意识起,就与哥哥、夫人,连带着几个凶巴巴的叔叔东躲西藏,没有固定的居所。
这是我在一个陌生地方待的最久的一次,连上今天,正好有三个月。
甚至夫人养了牛羊,说是掩人耳目。
我不知那是什么意思,不过夫人说的总有道理。
那一晚,我睡得很香,连梦都是甜的。我知道,“有名字”这个天大的愿望,但终于有人记挂着了。
哪怕哥哥一时半会没给我取,说是想好了再告诉我,我心里也暖洋洋的。
【朕闻喜报,二皇子生皇孙景铄,皇室宗室得嗣,天赐良缘,地设贤嗣,乃国运昌隆之象。念及二皇子恪尽职守,秉性仁厚,素有贤德,勤于朝政,深孚众望。今顺应天时,册封二皇子为太子,即日起协赞国政,望群臣共勉,扶翼太子。】
哥哥曾念给我听,说这是前朝圣旨。
我不懂什么叫前朝,更不知圣旨是什么东西,哥哥只管念了,我便觉得它好。
他说本想着去私塾给我买书,可实在出不去。那些叔叔总还是听夫人的,纵然不知哥哥说了什么,暂时让了步,同意哥哥养我,可仍不许我识字。
可是我没有书,哥哥本是用牛毛做了一支漂亮的笔写在墙上教我的,可自从我问了一句“字都是水么?”
哥哥便不作声了,兴许我的问题太蠢。
我刚要不好意思的开口说哥哥我错了,就见他起身,从墙中间的一个小洞里取出来一卷黄色的东西。
他徐徐展开,一个字一个字的朝我念。
我从未听过这些,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哥哥眸色认真,似乎上面的字句极为恢宏。
没错,哥哥才教了我“恢宏”一词,墙上水迹还没干,我正好记着。
“小二记住,”他将黄丝巾一样的书徐徐展开,放在我面前,“墨香浓淡纸脉茫,这才是字。”
我假装很懂又恍然的点头。
为了不叫哥哥觉得我是个傻的。
其实我没听懂。
哥哥讲的东西都太深、也太复杂了,我不懂他说的“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是在怪谁,也不知“宫阙万间都做了土”的宫阙是何等壮丽,又为什么会变成土。
更不解为何哥哥会时常吟诵的那首诗:“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只知道哥哥吟诗时的是我最不喜欢的,那时候他身上常常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力的难过。
连带着我也开心不起来。
直到那日,马蹄声阵阵,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坏人如潮水般涌来,那些凶巴巴的叔叔们奋力抵抗,但终究不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