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宁愿不写,不以此为生。
她后来抱着又一次被拒绝的稿子,路过一家正在招工的工厂的时候,为自己的未来做好了新的打算。
她宁愿落到泥里融入凡尘,也不想站在高处蒙骗众生。
走吧,她对自己说。
站在命运的又一个十字路口,她恍然间有些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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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寻安
荀安最后还是回了一趟家的,在网吧歇业后的一段时间里。在网络发达的时代所谓回不去的故乡其实也就是一个自己愿不愿意回的问题而已,但她现在对未来没有底气,很怕真的就一不小心见完了自己此生与双亲的最后一面。
日子过得太久,哪怕记忆被钉上墙面,恨意也快要消散殆尽。当荀安回忆起过去时,首先想起的还是人生初期母亲对自己的那些照顾,而非最后的背叛。人啊,有时候自己都要骂自己一句不争气。
家的位置没变,小区的许多设施已经被拆了,一些地方建起了新的高楼,但整体结构还如记忆中一样。荀安在走过小花园时能想起杜芢在这里叫醒过自己,她俩过去放学后会玩一会儿一旁的健身器材。杜芢好像恐高得厉害,荡秋千时稍微推高点手都要发抖,那时荀安嫌弃她胆小,现在想来却觉可爱。
自己那时候还问她是活那么久是没玩过秋千吗这么害怕,她说玩得少,印象最深的就是学生时代玩过一次,结果荡太高摔下来了,特别狼狈。
荀安说没事,以后跟着我,把你缺掉的那块青春都给你补回来。
那时说得信誓旦旦,其实说白了想补足青春的是荀安自己。
过去的自己太孤单了,就连手拉着手去上厕所这种事都会觉得高级,是被世界接纳的证明。她也很羡慕那些小组组队时不会落单的人,羡慕那些被老师点名说“就你俩关系好”的朋友,羡慕那些在老旧楼道里写下幼稚的配对证明的小情侣。
她总是问自己,十三岁那一年,她呐喊出了自己的声音,却失去了寻常少年人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好在还有杜芢,还有上天赐予的杜芢能在之后的日子里陪着她玩陪着她闹,陪她走过过去一个人不敢走的路,陪她在楼道上也刻上她们的姓名。
荀安说要画个爱心伞,伞下写她俩的名字,她过去在已经被禁的旧时代书籍上看见过这种示爱法,要整就整个有个性的,闪瞎其他在秀的早恋鬼。
“可是我们不是情侣。”杜芢当时在一旁舔了口冰棒说道。
“就装一下嘛,跟我处你很亏吗?”荀安把伞都画好了。
“履历上,有一点吧……”这个人居然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得喽,你就是嫌弃我学历低。”荀安顺手又捏了下杜芢的脸,气她一说个啥都那么较真,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不管!我就是写了,你凑合下好了,反正又不是真的。”
反正又不是真的。
她当时好像太沉溺于自己的生气,没太在意杜芢之后补充的那句“但我没说不愿意”。
现实里的那面墙上依旧涂满了孩子们的涂鸦,但是里面却不包含荀安与杜芢,她们的故事是一场梦。现实里的青春是孤单而无趣的,空空荡荡,只有满桌的试卷与泪水相陪。
但荀安能够替自己选,她指尖划过那片本应记下她们姓名的墙壁,在脑海里为自己选了一个更喜欢的故事版本。
她看了眼表,如果自己记忆没错的话母亲应该还没下班,于是她没再上楼,给自己找了个打退堂鼓的理由。
在前往花园长椅的途中一名戴眼镜的消瘦男子与荀安擦肩而过,她回头望了许久,没敢开口去认。
她坐在椅子上等时间,又开始编一枚戒指,有几名放学后的小学生围在她身边去看,她编好后送给了其中一名最为期待却又不敢去争的女孩。
傍晚风很大,小孩们也都回家吃饭去了,荀安坐在椅子上打了个盹,再睁眼的时候那男人又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他的塑料袋破了一个洞,正弯着腰捡起地上滚落一地的水果。
荀安好像被人在身后推了一下,不带思考地就朝男人走去。她走到他身边,慢慢蹲下,替他捡起一个橘子。男人声音沙哑地倒了声谢,抬头瞅了她一眼,但只抬了一下,没真的看到荀安的脸,这只是一种人与人交往时不得不做的模式化礼仪。
于是荀安也遵循了这份模式,问起了男人一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男人说生活都不容易,他刚下班买打折菜回来,回去还要做饭照顾妻子。
“是我认错了吗,您看起来长得很像我的父亲。”荀安说。
“你认错了,我的女儿很久之前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