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太近,方游可以看到常盼长长的眼睫,还有她嘴上那支染上点口红的烟,虽然不是很明显,但那一点点的红,让她想起多年前指甲上的艳红,纵然从指甲上剥落多年,但依旧顽强的盘踞在她的心口,在这样的时刻竟然有些心猿意马。
也许是方游的错愕太过明显,常盼有些得意,她看着自己身下在他人口中依旧被冠以“姐姐”头衔的方游,低低的笑了出来,一口烟气喷在对方脸上,趁对方眨眼的空当,又摘去了她的眼镜,架到了自己鼻梁上。
方游的度数本来就不高,常盼戴上虽然不太舒服,但也不至于晕乎乎的,她又坐了回去,如果不是鼻梁上的眼镜,倒是让方游以为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气氛没之前那么尴尬了。
常盼叼着烟,手指一上一下的顶着眼镜,眼前的景象随着她的动作而抖动着,没一会转头看了眼方游,“什么啊,你会抽?”
方游嗯了一声,下一刻又咳嗽了一声,像是被呛到了。
常盼把自己的烟掐了,“得了你也别抽了,呛死了。”
她夺烟夺的理直气壮,脸皮厚的天下无敌,似乎忘了刚才是她自己先起得头。
方游无所谓常盼的动作,她垂着头,到颈侧的头发遮住了她的侧脸,常盼看不清她在想什么,她露出的脖颈很是修长,拎着的包还在腿上,她手伸进包里,拿出了一个盒子,不太明亮的光线也足够让常盼认出这是玉行斋的盒,方游的眼镜被她有意的从鼻梁滑下,盒子递了过来,方游顺手拿回了自己的眼镜,眼镜鼻托上还是不属于她肌肤的温热感,她有点耳热,但她的妹妹一无所觉,拿着盒子看了看,也不打开,“你不是给我了吗?”
“这是给你的,”方游把垂落的头发拨到耳后,“前几天新做的镯子。”
她这话说的有些模糊,常盼最恨的就是方游这种自说自话的态度,她另一只手上还是方游抽了几口的烟,她当着对方的面儿抽了一口,然后丢了出去,旁边有个垃圾桶,可惜她没扔中,半截烟落在一个小水坑里,灰溜溜的灭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说的很清楚了,我讨厌你。”常盼突然开了头顶的灯,拥挤的空间内,倾泻而下的暖黄灯光,让方游脸上的落寞猝不及防的暴露在常盼面前。
她那些隐藏在平淡之下的情绪鲜少有翻面儿的时候,也许是过早的习惯踽踽独行,什么年纪应有的情绪从来都被刻意的归到无波状态,即便少年意气在深夜里出现过一小缕,也马上会被扑面而来的沉重现实压的不再跃跃。
年少时不得乖张,却也会盲目的崇拜可以抵御一切风霜的人,但现实由不得她循规蹈矩的长大,她跨越一个个障碍,迎接一个期待多年存在的到来,那点自认为没有漏网的“被依赖”显然没她想想中那么坚不可摧,反而在重担来临时岌岌可危。
“小游,长大很累的,路不好走,妈妈不在,你要坚强一点啊。”
生母的面容早在匆忙的生活里消散的一干二净,只能靠泛黄的照片缅怀一二,可那温和的声线却始终盘桓在她的脑中,经年打磨,愈发深刻。
她太早经历生离死别,以至于理所当然的把长大跟承担挂钩,却忘了有些东西不是她原地踏步就能担得起的。
常盼走的那天和她来的那天一样是大雨,方游跟着常盼去了车站,静静地看着她的妹妹自己背着包拉着行李穿行在人来人往的候车厅里,即便常盼回头也不会发现,嘈杂的大厅里,一夜未眠的方游,正用目光追寻着她。
也许是那句“你要坚强一点”刻的太深,以至于方游这些年从未真正的哭过,生理上因为疼痛凝结的眼泪在少年时过于频繁,再大点也不见了,而这个时刻,她满身疲惫,按捺着跑过去的把常盼拉回来的冲动,转身揉了把含着泪的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有些感情苦苦压抑,隐藏在各种情绪里无处可挑,一拔.出.来就连皮带肉。
常盼毫不知情,以为这是方游仅此一家的冷酷。
方游心里明了,但被无情的物质砸的心力交瘁,不知道怎么去做才会万无一失。
等所有都安定下来,回头看她那座原本荒芜的园子,在主人置之不理下竟然也能开出一园的姹紫嫣红。
“我知道。”
方游的眼镜早就不是常盼当年送的那副了,这副眼镜镜框没常盼给的那么圆,倒是更贴合方游的气质了,配上她那张一向严肃的脸,让她看上去有一种一眼就能感受到的不怒自威,简而言之就是过于正经。而常盼戴的时候就没这种感觉,她的面孔太洋气,戴什么都有一种别人难以媲美的时尚感,什么都成了点缀,反而不能遮盖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