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块玉给常夏了,下午出发的。”
常盼喝了一口,随口问道:“叶阿姨呢?”
“做完饭就走了,说家里有点事。”
“给夏夏了啊,那就好,那你妈可就消停了……”外婆一直没能纠正这个称呼,或许是不想纠正,她说起自己的女儿永远是愁云萦绕的,像是有什么大事压在她的心口,始终放不下。
“她又怎么了?”
常盼给外婆夹了一筷子菜,瞥了眼默不作声吃饭的方游,发现对方此刻挽着衬衫,右手手臂上一条很明显的青紫,一看就是她的杰作。
“谁知道她怎么样,那点病吃药也没用,全靠你爸哄着,指不定到了我这个年纪,得一天到晚黏着人家啰……”外婆独居很多年了,她的丈夫好像是在许涵结婚没多久就去世了,常金文把常盼抱来后,大多数都是老人家带着。
“小游你多吃点,”外婆看着沉默的方游,老太太面善,笑起来眉梢眼角都是慈爱,还挺不服老,头发白了也得染黑,看上去倒是一点不像七十多的人,“胳膊睡觉前再擦点药。”
方游嗯了一声。
也许是常盼的不待见跟方游的尴尬太过于明显,老人家叹了口气,“我是不知道你们之前是吵过架还是怎么样子,之前小游说让我别告诉你她有跟我联系过,我也就不说了,但今天都碰上了,你们还有什么可以变扭的?”
“人啊……这一辈子过的很快的……”
老太太的声线很平稳,就是尾音总有些叹调,也许是年轻时在诗会待过一会儿,说起话来都有那种腔调。
可惜常盼倔的十头驴都拉不过来,她的懒得搭理那还真是懒得搭理,吃完饭就跑一边儿逗猫去了,看的老太太直叹气。
而方游全程对外婆的问题一问一答,一板一眼的,顽固俩字贴在她的脑门,撕下来仿佛也得保持完美形态。她也不去打扰角落里一老一小饭后闲聊,自觉的收拾碗筷跑厨房洗碗去了。
老人家絮叨起来总是没完没了,常盼坐在小板凳上听外婆从年轻唠到现在,恨不得把她那点鸡汤味儿十足的人生感悟在猫的呼噜声里一点不漏的传授给常盼,常盼左耳朵进右耳多出,面上还得是一副受教了的模样,在外婆又要循环教导的时候问了句:“她什么时候来的?”
“你说小游?”
常盼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厨房背对着她的身影和记忆里当初那个破烂家庭里的剪影一模一样,其实刚才她在门外抬眼的那一刹那,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五六年前,晚自习下课,方游正好没班在家里休息,她和李冬茜跟落水狗似的在雨里骑车狂赶,被丢下车后她一口气上了五楼,瞥见隐隐的灯光,懒得掏钥匙,就砰砰砰的敲门,方游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门一开,她抬头,对上方游看过来的眼。
她姐问:“怎么不撑伞?”
她笑了笑,胡乱的用袖子摸了一把脸,“突然下的。”
屋里是暖黄的灯光,她洗完澡出来从锅里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蛋羹,方游坐在屋里看她的书。
时间停止,回忆凝成琥珀。
在刚才外婆倏然的一声谁啊之后,她幡然回神,那些她觉得温暖的、独一无二的记忆,早就随着无情的光阴滚滚而去,剩下被冲出一身伤痕的自己,站在原地追寻早就不见踪影的人。
“她上午来的,”外婆叹了口气,拍了拍常盼的胳膊,“有什么事儿别憋着,得说出来,什么矛盾啊,说出来都好解决的嗳……”
说完外婆倒是自顾自的进屋听磁带去了,常盼坐在小板凳上想了一会,听着外头的雨声和方游在厨房里收拾的动静,最后站了起来。
“我得走了。”
她想,她原本就被时间侵蚀到所剩无几的不满和痛苦在面对痛苦根源的时候更是摇摇欲坠,她想维持自己仅有的尊严,人生第一次不受控制冒出的情感还没抽出一只绿芽来就被人无情的掐断,多年后伤口未平,掐枝人又突然出现,猝不及防之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
走远一点,越远越好。
外婆的房间里是声情并茂的诗词朗诵,估计没听到常盼的声音,常盼索性不打扰老人家的兴致了,写了张纸条贴在门上拎起包就准备走。
她刚走了两步,就听到有人问她:“要走了?”
她假装没听到。
“等会吧,我们聊聊。”
平静的像是在问你饭后要不要去散步一样,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常盼那点好不容易因为长大而稍微平复点的咄咄逼人此刻又瞬间翻涌上来,她撇头看了一眼正在擦手的女人,“谁跟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