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幼时也偏爱过这样绚丽的色彩。
上元灯会,钦国公府总是一片欢声笑语,等小孩子们闹得累了,魏佑冉才会在不断闪耀的亮光中,看见阿娘在父亲怀里落下的泪光。
那时,魏佑冉便知道,阿娘在想朱槿。
自贤妃逝去,映秋殿便一日比一日冷清了。
她总是说,想要早日将朱槿带出宫,魏氏一族都住在钦国公府,有很多很多小孩子可以陪朱槿玩耍,朱槿一定会喜欢的。
他闭上眼,总是想起映秋殿那扇紧闭的宫门。
他每一次就停在那扇宫门前,却没有一次进去见见她。
若是相见,她会不会喜欢钦国公府?若是相见,她会不会想要和自己一起玩?若是相见……她会不会在听见自己说出还无法带她出宫时露出失望的神情?
太皇太后去世后,朱槿总是说朱瑜把自己丢在佛寺不管不顾,但每年送往皇宫的佛经,她却从未过问。
她其实并不喜欢皇宫。
昙佑也是。
赵泽兰很好。
即便没有了那个想要带她出宫的魏佑冉,赵泽兰依旧会为朱槿做到魏佑冉曾经想要带朱槿做过的一切,无论是九连环,清蒸鱼,江南游。赵泽兰都会为她一一做到,甚至比魏佑冉做得更好。因为比起那个九岁便已经夭折的“魏佑冉”,赵泽兰会更加体贴朱槿自己的心意。
而能够长大成人的昙佑,已经失去了那个能够理所当然地伴在她身侧的资格。
也,并不应该。
昙佑眸中的亮光瞬间便已经湮灭。
朱槿心底的那抹亮光似乎也就随之湮灭掉了。
她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再向前,便是佛陀的地狱。
她不能拉着昙佑去那里。
早上的露水如此寒凉,朱槿觉得自己全身都像是被露水浸湿,变得阴冷沉重。
她的嘴角扬起,用尽全力的对他道贺:“恭喜,昙佑禅师。”
昙佑冲她笑,背后的青松与桃林是吸足露水的浓绿,青翠欲滴。
星星点点的火光流萤一般闪烁着前行,昙佑目光显得那样渺远和洞察。
“嘉宁,不要害怕变化。你会变得更好,更加幸福。就算没有我,你依然会拥有更多。而我说过,我会守着你长大,不论何时。”
朱槿看向他,看向那尊慈悲的泥塑佛像。
“……魏佑冉,”她念出他的名字,仿佛是一个恶咒一般令昙佑身形摇晃起来,“你凭什么愿意守着我长大……魏氏一族,三百多条性命,就连你的性命,都是违背你的意愿强行被留下的,你怎么敢这般轻而易举地放下,安心入这沙门做你的佛陀?”
“殿下,世上之事,并无被迫一说,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昙佑垂眸,“就像我选择放下,选择活着。”
世人千万种,即使是最贫苦的人,也有着选择生和死的权力。
只是他们离死亡永远要比富人更近。
所以选择生,便意味着这世上有比死更加有在意的东西值得他们如此辛苦地活着。
从那场血雨中来到灵山塔的时候,昙佑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并非全然被迫,他想要去看看世间的那些山川湖海,不一样的景色。
他不选择恨,而是选择爱。
恨会痛苦,爱也会痛苦。
可他仍旧觉得,人活在世上,爱总比恨要重要。
第五十章 传衣
天边泛白,众人已经在桃林中准备就绪。
朱槿的座次只在何太妃之下,崔质站在她身旁,背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手里端着装圣旨的匣子。
徐溶月今日没有和程荻一道,身旁跟着他的夫人,淡扫蛾眉,清雅绝尘。
程荻独自与小厮走来,半途在桃林口遇见了赵泽兰,便转而和他一同坐下了。
朱槿注意到他们,赵泽兰也恰巧向她看过来。
视线短暂交错,朱槿先错开眼。
济善住持在同身边的何太妃说着话,时时提起佛陀的名号,朱槿默默发着呆,然而没过多久一只桃脸的黄白鸟儿拖着它长长的尾羽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落到朱槿肩头,脑袋轻轻蹭着她的面颊,像是撒娇,又像是安抚。
朱槿轻轻叫:“阿图姆。”
阿图姆跟着尖声叫唤:“阿图姆!”
声音与一侧传来的人声重叠,阿图姆再度扇起翅膀,高高飞起来,在桃林上空盘旋,却不落下。
众人没见过这样的架势,纷纷扭头去看,阿必赤合此时的神色显得十分凶恶。
但鸟儿高飞,无可奈何,阿必赤合只能唤人取来鸟食,诱它下来。
好在阿图姆贪吃,不一会儿便飞了下来,被人戴上了链子。
徐夫人也忍俊不禁。
阿必赤合没再理会阿图姆,转而向何太妃和嘉宁一礼,坐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