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暗卫”二字柳棠时就想起来了,薛隐是在澹台折玉因谋反失败被幽禁东宫后突然出现在澹台折玉身边的,当时他也在东宫困了大半个月,故而见过薛隐几面,却连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他人呢?”柳棠时问,“怎么没看见他?”
扶桑到:“在你回家之前,他就马不停蹄地往京城去了,去请我师父。”
柳棠时回想扶桑才刚说的那些话,仔细琢磨了一会儿,犹疑道:“你是在和澹台折玉分离后才发现自己有孕的,那……他是不是还不知道你怀了他的骨肉?”
“从分离那天起,我和他就缘尽于此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辈子再无瓜葛。”扶桑嘴上说得轻巧,可胸口却隐隐作痛,到底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我不能让澹台折玉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所以我求薛隐帮我保守秘密,他也答应了。”
柳棠时险些露出一个嗤笑。
经历了这么多,他的弟弟还是如此天真,没什么长进。
柳棠时眼神锐利地直视着扶桑的眼睛,刻意让语气显得平静:“如你所说,薛隐是澹台折玉的暗卫,奉澹台折玉之命保护你,那他凭什么要替你保守秘密?更何况澹台折玉现如今是启国的皇帝,欺君之罪可大可小,薛隐为什么要为了你赌上自己的前程乃至性命?”
扶桑被问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些,他只想着薛隐是个重诺守信的人,答应他的事就必定会做到。
可是……凭什么呢?他与薛隐既不沾亲也不带故,即使朝夕相处了五个多月也没变得多亲近,他凭什么就这般笃定地认为薛隐会为了帮他而欺瞒澹台折玉?
扶桑蓦然心慌意乱起来。
如果薛隐把他怀孕的事告诉澹台折玉,他该怎么办?
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澹台折玉有可能会找上门来,可他又不能离开嘉虞城,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可能临盆,他必须乖乖等着师父来救命,哪里都不能去。
思来想去,他只能赌——赌薛隐不会背弃承诺。
扶桑笑容惨淡,万般无奈道:“除了相信他,我别无选择。”
他像是在说服柳棠时,又像是在自我宽慰,径自道:“就算被澹台折玉知道了,想来也没什么要紧,他才登帝位,必定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哪有闲心在意我,说不定他早已将我抛诸脑后了。‘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①世间男子大都寡情薄幸,情爱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风一吹就散了。”
这番话倒让柳棠时心下稍慰,他的弟弟多少还是有些长进的。
但他不能确定澹台折玉是否寡情薄幸,他所认识的澹台折玉是个心如木石、无情无欲的男子,这样的男子一旦对谁动了真心,想必没那么容易撂开手——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却认为不能一概而论,澹台折玉的父亲澹台顺宣就是一个现成的反例,如果澹台顺宣不是至死不渝地爱着先皇后,也就不会恨了澹台折玉这么多年。
想到此处,柳棠时豁然开朗,怪不得薛隐会答应扶桑保守秘密,恐怕这世上没有人比澹台折玉更想把扶桑和孩子藏起来,因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一旦扶桑和孩子被扯进权力的漩涡,他们将会面临多么巨大的危险,哪怕他身为帝王也不能保证他们万无一失。
这些想法没必要对扶桑言明,以免他又生出些不该有的期冀,就让他这么心灰意冷下去罢,天长日久,总有一天会彻底放下的。
柳棠时轻轻地牵了牵唇角,道:“你能这样想我就安心了,你和他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如今各归其位,各得其所,已是最好的结局。至于你腹中的孩子,我会帮你一起抚养,我们柳家也算后继有人了,爹娘知道了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听他提到爹娘,扶桑的心倏地一紧,想问又不敢问,唯恐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踟蹰少刻,他还是忍不住问:“爹娘……都还好吗?”
柳棠时神色疏朗道:“你放心,他们俱都平安无事,早在前年他们就投靠了武安侯,武安侯助澹台折玉夺得皇位,爹娘也算是从龙有功,只是眼下新皇登基,局势尚未安定,他们一时半会儿还脱不开身。”
扶桑松了口气。澹台折玉答应过他,会护爹娘周全,他相信假以时日,爹娘定能全身而退,只是不知道他自己能否度过生死劫,等到团聚的那一天。
“棠时哥哥,你先别把我回来的事告诉爹娘,”扶桑道,“等过段时间生完孩子,我再亲自给爹娘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