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隐回道:“你歇着罢。”
扶桑不忍心他在外面吹冷风,可又不能强拉他进来,而且车厢逼仄,如果两个人挤在一处,说不定他又会像昨晚那样,生出些污-秽不-堪的想法,所以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乘车可比坐船舒服多了,扶桑就像一只冬眠的小兽,把自己藏在又软又暖的被窝里,一日一日地睡过去,反正万事不用他操心。
就这样晃晃悠悠地睡过了新年,又睡到了上元,二十多天眨眼就过去了。他们凑巧在一个颇为繁华的城池落脚,扶桑很想逛逛这里的灯会,奈何他这副身子实在不宜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于是他们未在城中逗留,照常赶路。
没成想临近晌午,忽而下起雨来,不出一个时辰,乡间野路就变得泥泞难行,一会儿陷在泥坑里出不来,一会儿又险些滑进沟里去,稳妥起见,只能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停在路上。
正犯愁,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年轻和尚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来,车夫如见救星,忙叫住他问:“小师父,这附近可有什么村镇,让我们过去躲躲雨?”
年轻和尚道:“最近的村子大约在十里开外,不过前头不远处有座石桥被水淹了,在水退之前你们是过不去的。”
车夫暗叹一句“真是倒霉”,不死心地问:“小师父,你这是往哪里去?”
年轻和尚道:“回庙里去。”
车夫眼睛一亮:“远吗?”
“不远,”年轻和尚抬手一指,“从那条岔路过去,一炷香左右就到了。”
车夫侧身将车门推开一条细缝,先询问了薛隐的意思,这才转过头,好声好气地对年轻和尚道:“小师父,不知我们方不方便去寺里讨杯茶喝?”
年轻和尚和善一笑,直接道:“施主请随我来。”
于是调转车头,跟随年轻和尚拐上一条小路,这是条不进则退的上坡路,没那么好走,薛隐干脆下去推车,如此才勉强跟上年轻和尚的步速。
行到小路的尽头,一座灰突突的山峰现于眼前,虽远不如鹿台山那般巍峨,却也还算高耸。
马车停在山脚下,薛隐一手撑伞,一手扶着扶桑下车,扶桑见他浑身湿透,不免有些心疼,这个人好像从来不知道爱惜自己,再强健的身体也经不住他这样糟蹋。
寺庙建在山上,好在离山脚不远,一段蜿蜒的青石台阶通向那里。台阶湿滑,扶桑走得小心翼翼,薛隐想背他抱他都难施为,只能半搂半抱,扶桑几乎是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他怀里,而扶桑的怀里则抱着玄冥。
进了庙门,年轻和尚直接引他们去了禅房,让他们在此处休息,扶桑厚着脸皮开口:“小师父,能不能麻烦你让厨房煮碗姜汤来?我夫君淋了雨,我怕他感染风寒。”
年轻和尚点头答应,扶桑连连道谢,待他离开,扶桑赶紧催着薛隐更衣,薛隐自是无有不从。
禅房只有巴掌大,避无可避,扶桑只能背着身,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钻进耳朵里,勾着他浮想联翩。他倏而怀念起从前那个不知情慾为何物的自己,然而时光一去不复返,他不可能回到从前了。转念又想,或许可以借本佛经来看看,兴许能让六根清净。
薛隐换好了衣裳,在扶桑旁边坐下,扶桑瞥他一眼,见他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陡然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他双手撑着桌子,艰难起身,移至床边,从包袱里取出一条手巾,回到薛隐身边,在他身后轻声道:“你坐着别动。”
薛隐偏头看他一眼,默然不语。
扶桑解开发带,让湿漉漉的黑发披散下来,细致地擦拭起来。忍了忍,那句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薛大哥,你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薛隐缄默良久,扶桑还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听见他淡声道:“因为我不配。”
扶桑追问:“为什么?”
薛隐反问道:“他跟你说过我的过去吗?”
扶桑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
时间果然是治愈伤痛的良药,这才过去几个月,他就已经越来越少想起“他”了,就算想起来,也不会再感到痛彻心扉,但还是会隐隐作痛,伴随着绵绵不绝的想念。
“他没跟我说过。”扶桑如实道。
薛隐又沉寂少顷,才慢声道:“我父亲薛憾,曾是龙骧军西北部的忠武将军,常年镇守西北边境。直到我九岁那年,他在战场上断了一条手臂,被迫退役,回到老家裕州,与我和母亲团聚,在那之前,我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