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听到修离的死讯,扶桑就一直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脑海中千头万绪,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澹台折玉这一问,才从恍惚中勾起一点难过,旋即他便被汹涌的悲伤席卷,眼泪夺眶而出。
他环住澹台折玉的脖颈,脸埋在肩窝里,像只受伤的小动物,呜咽不止,泪如泉涌。
玄冥听见动静,从院子里跑进来,围着轮椅转来转去,似乎在担心它的主人。
澹台折玉静静地抱着扶桑,任由热泪打湿他的衣襟。
不知过了多久,扶桑才止住哭泣,失神地倚在澹台折玉肩头。
其实他和修离的交情并不深。
大概是因为他和澹台折玉太过亲密,修离待他就有些审慎和疏离,所以他才和柳翠微走得更近,渐渐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纵然如此,一个朝夕相处的大活人猝然死去,还是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不同于第一次直面死亡时那种惊涛骇浪般、直接将人击垮的恐惧,这回恐惧如潮水般慢慢地漫上来,从脚漫到腰、从腰漫至脖颈,犹如钝刀子割肉,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苦痛。
出发时的三个太监,半路死一个,终点死一个,如今只剩他自己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既悲伤又害怕,害怕哪一天死亡毫无预兆地降临到他头上。
不由地又想到柳翠微昨晚说的那些话。
人心善变,可善变的又岂止是人心?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①。命运无常,生死只在一瞬间。
确实不能在无意义的等待中虚耗时光了,趁他还好好活着,趁他还拥有鲜活的肉躰和美丽的容貌,他要把最好的自己交给澹台折玉。
扶桑再次抱紧澹台折玉,带着浓浓的哭腔道:“我们能不能尽快离开这里?过完生辰就走,好不好?”
澹台折玉怔了怔,什么也没问,只是温柔地应了声“好”。
又抱着扶桑哄了一会儿,趁扶桑去后院洗脸,澹台折玉叫来朝雾,交代了她几句话。
朝雾出了漪澜院,先去了都云谏住的院子,一字不落地转述了澹台折玉的话,紧接着又去了君如月住的院子,对君如月道:“殿下命奴婢转告二公子,殿下决定后天动身前往鹿台山,请二公子提前做好准备。”
君如月有些诧异。
昨晚的筵席上,澹台折玉明明说想在府中暂留几天,于是将启程之日定在了五月初三,怎么突然又急着要走?
总不能是因为那个溺死的太监罢?
这两件事之间好像没什么必然的联系。
“殿下有说原因吗?”君如月问。
“没有。”朝雾如实道。
君如月莫名想到扶桑,心里竟生出淡淡的不舍。
真是奇怪,忽略两年前那次匆匆偶遇,他和扶桑也才刚认识一天——不对,严格来说只有半天,而且也并未发生什么刻骨铭心的事,只是一起逛了一次街、淋了一场雨而已,何至于不舍?
难道他也是个“见色起意”的俗物?
可他见过的令他印象深刻的美人又何止扶桑一个,怎么他就没对别的什么人动过心念?
君如月想不通,便不再多想,去找他的父亲,传达了澹台折玉的意思,商量相关事宜。
……
日暮时分,扶桑推着轮椅,和澹台折玉一起来到莲池边那座水榭,欣赏落日的风景。
后天就要走了,今天不看,以后恐怕都没机会了。
灿烂的余晖洒在水面上,浮光潋滟,轻波粼粼,美不胜收。
扶桑坐在美人靠上,斜倚着栏杆,呆呆地望着池心漂着的几只水鸟,只觉心里空荡荡的,既无喜怒也无哀乐。
死了一个人,他剧烈地悲痛一阵儿,可悲痛过后,情绪平复下来,却又恍然觉得什么都不曾发生,那个人并没有死,只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去往了未知之地。
他甚至暗自觉得庆幸,幸好他没看见修离的尸体,这样他就可以一厢情愿地认为,修离只是逃走了。
扶桑轻声感叹:“好美啊。”
美得让人想哭。
澹台折玉凝视着扶桑被余晖涂抹成金色的脸庞,附和道:“确实很美。”
只恨夕阳美好却短暂,来不及提笔将这一幕画下来,永久珍藏。
玄冥也跟了过来,趴在美人靠上,悠哉地甩着尾巴。
扶桑垂眼看看玄冥,又抬眼看向澹台折玉,两个人相视而笑,许多话便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