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晚膳时,恰是被左珩点拨过的那几个内侍伺候在左右。
黄妙英给几人暗暗使了眼神,几人心领神会,故意记不住皇帝的习惯,频频出错。
黄妙英赶忙斥责他们几人一顿,顺便借题发挥:“万岁,还是请元公公来伺候您吧,臣妾身边这几位实在蠢笨。”
司礼监里少了左梵山和左珩,元执成为临时管理者,早被积压成山的奏折缠身,没法子时刻伴驾。
若元执那几个太监闲了,天起帝就得起早贪黑埋在案牍里。
“不必,都是小事,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天起帝为几个内侍说话,彰显他宽厚仁慈的一面。
黄妙英深知其中原因,仍装得一脸懵懂,“元公公是伺候皇上的老人,老人用着舒坦。”
她不提左梵山半个字,却风轻云淡地带过“老人”二字。
天起帝不免呆愣一下,是啊,都记不得左梵山陪伴他多少年了。
在他还不是天起帝,而是不受重视的王爷赵焰时,就与左梵山结下深厚情谊。
左梵山会帮他留好“文溢阁”的门,让他沉浸在皇家藏书的海洋里。
会帮他挑好书籍类别,甚至会帮他做好相应的笔记。
会辅助他完成太傅留下的作业,更会引导他多听多看多学。
左梵山是赵焰成长道路上的半个良师,老太监比一般的大臣更有学问和见解。
左梵山从不像其他内侍一样阿谀奉承,对赵烨是什么态度,对他也是什么态度。
在冰冷无情的皇宫里,左梵山是他少有的一抹暖色。
左梵山没有参与上一届夺嫡,自始至终没支持过哪位皇子。
先皇驾崩就服侍新皇,他的眼里只有皇帝主子一人。
赵焰上位后,左梵山不战而胜,成为那一批太监里的唯一幸存者。
赵焰也给予他最大的权力,让他一跃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老太监帮他下过最狠的决定,也帮他处置过不该处置的人。
现如今他老了,也该退位了,借他一具尸体用用不过分吧?
身为皇帝没有卸磨杀驴,已让他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只要他死,很多陈年旧账就可随之封存。
天起帝想到这里,仰头饮下一盏酒,却不知为何觉得十分苦涩。
黄妙英知道皇帝动了情,她的话点到为止,再多就会引起反感。
她按部就班地服侍天起帝,预想侍寝的全部流程。
毕竟才经历几次,确实不熟练,且天起帝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她甚至连呼吸频率都得控制一下。
就在黄妙英苦思冥想之际,天起帝蓦地从床榻上站起身,“回宝相殿。”
闻言,黄妙英反而轻松起来,“万岁这是?”
“孤有要事得处理,美人先睡吧。”天起帝搪塞一言,便摆驾回去。
黄妙英低眉垂首恭送走天起帝,回头对两个内侍笑道:“陛下是想起左老公公的好了吧?”
“不知厂公何时归来,要是他能赶回来,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其中一个内侍低声轻叹。
黄妙英款款走回宫中,“外面都传左梵山父子恶贯满盈,为何你们和我却都觉得他们是好人呢?”
另一个内侍随声附和:“小人们不懂什么大是大非,只知这些年若没有老祖宗和厂公的照顾,真活不到现在。”
天起帝刚回到宝相殿前,就见到太监邓金言匆匆跑出来接驾。
他是司礼监另一秉笔太监,沉默寡言稍显木讷。
平素干活最多,常常留在司礼监里熬通宵,却没得过什么像样的奖赏。
“怎么了?慌里慌张的。”天起帝蹙眉不悦,“元执呢?”
“回陛下的话,元公公已下值出宫。”邓金言躬身答话,“元公公也累了两天两夜。”
天起帝轻嗤一声,左梵山一把年纪昼夜奋战四五天也没有说累的时候,左珩甚至能一面在外打杀,一面把内务监十二衙门的事都处理妥当。
元执还是差得太远。
“陛下,宝相殿内进来位熟人,小的不敢不跟您说。”
能这么轻易进宫的人还能有谁,天起帝心知肚明,“孤知道了。”
天起帝走进宝相殿后室,一众内侍宫娥都退到殿外。
避在宽大纱帐后的左梵山慢吞吞走出来,费尽巴力给天起帝跪下,“罪奴见过陛下。”
天起帝凝望行动迟缓的老太监,心中一阵恻然,“起来吧。”
殿外,邓金言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他很清楚里面要发生什么。
元执下值意味着陶麟也出了宫,没有邓金言做内应,怎么会避开那二人?
连陶麟给左梵山下毒的那盏茶,都是邓金言帮着调的包。
他不止一次问过师父左梵山,非得这么做不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