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相府的马车被人群一挤,险些与正在前行的仪仗队撞上。书言和书谨座下的马匹纷纷受惊起立,街道上更是响起阵阵惊呼。
记忆里她现在的好友书言,也就是昔日的那位状元郎,这时候稳稳坐在马鞍上,一转身牵住了身后马匹缰绳,双腿紧紧夹住身下马腹,用内功控制住了两匹骏马的缰绳。
围观百姓的欢呼声,因为她的动作更加震耳欲聋。
书言笑着回头看向书谨。而引人注目的翩翩仙子则是察觉到了自己,转身看了过来,俊逸的凤眸浅浅微弯起,笑着向她拱手致歉。
望着那双剪若秋水的眸子,她手上力度不觉渐松,车帘也缓缓降下。就这样,就这样,那两位曾惊艳了她一段时光的双子星——随着姐姐被贬谪,妹妹深陷权谋之中,最终被封存到方思远的记忆深处。
再次私下见面时,便已是物是人非。
到了相府落败的时候。
她记得与书谨面对面而坐时,对方只剩下淡雅从容的微笑;她记得对方灿若琉璃的眸子;记得她共品粗茶淡饭时的洒脱……
那张面庞依然好似年少时令方思远心动的模样,明亮又锋利,含蓄又婉转。仿佛时光并没有磨去她的棱角,却给她脸上添上了几分沉稳老练的痕迹,不复当初青涩模样。
她听她说不见,看着她悠哉编着草绳,听着她清清淡淡说出遗言…那道清冷高傲的身影和记忆中交错重叠,叫她眼神迷离,时常分不清现在和曾经,不禁感叹命运的无常。
短短几天,书言便在新帝那里洗清对方的污点,将她背后所做的一切摊开。
在还未摊开前,方思远她或许始终隐秘地期待着,书谨能对自己有所不同。或者希望在最后一段时光与她度过的右相,对自己有几分特殊。
但平静服毒的书谨,顽劣丢姻缘牌的书谨,相邀同游的书谨,府中练字的书谨,背着整个王朝前行的书谨,都不是为了她。
——她甚至不想见到自己。
方思远难过得不能自已。
对方眸中的陌生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若不是最后几日每天不间断地拜访,同对方聊些家常,那个惊艳她时光的姑娘恐怕连看她一眼都嫌多余。
“槿之,别进去。”
“为何?”
她拉着她,哑口无言。“别进去。”
方思远深呼吸了几口气,下颚绷紧,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景象。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违背自己忠君的想法,在书谨最后的时刻叫住了她。
连方思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种情绪,所以哑口无言,仅死死攥着那片月光,然后被书谨不解困惑一根根掰开。
可能这世上最难过的事,就是莫过于她被这世间对女子的枷锁裹挟着,在对方死后才意识自己对这个人最初便放在了心上。
但也是直到现在,方思远才自私且卑劣地认知道:
自己曾经在书谨多么需要支持的时候,没有信她。反而看着心中的那片月光暗淡而失望,恨她怎么变得同这世间般污浊!怨她为什么黯淡?!
可分明在看到那些字帖时,她就有猜测……
但为什么?
听着里面沙哑的哭声,这位曾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当朝左相再也忍不住从门框滑落,抱着那些证物,睫毛颤抖着,已经染上了浓重的湿意。
为什么在那曾经笑容犹如夜空中最明亮星辰的女孩无声承认罪行的时候,她心底还是划过了一丝失落和笃定。
她为什么没有信她啊?
明明她还记得初见时那片月光照过来的浅浅微笑,明明还记得宫宴上与她唇角相激时心中泛起的笑意,明明还记得那棋逢对手的兴味……
那些遗失的过去就仿佛潮湿汹涌的海般席卷了心头。
[天上人间几度看,今宵何事又阑珊。]
脑海里好像有看不见的人在撕扯搅动她的神经,令方思远头痛欲裂,呼吸困难。
好友从青州带回来的那些物证,她刚刚已经看过。其中还夹杂了三件东西:一个锦囊,一张万民为书谨请愿的纸条,和青州、庆州、安州那十二个州的知府联名的自证文书。
那锦囊,方思远记得很清楚。
她在后面亲眼看到书谨将此物交给好友,但这天下被误解最深的一个人已经死了。
那万民声嘶力竭的请愿书和那一笔笔亲笔书写的签名,一个个按下的手印,无一不在承认她做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可是无人懂她,无人懂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