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神川到龙尾关,日夜行进,不过四五日的功夫。趁敌营空虚。一举攻破太和城,才能斩草除根,滇南一带的失土,尽数收复。”
大家都不说话了。皇甫达奚道:“还是先启奏陛下……”
“兵贵神速。”蜀王叫人拿纸笔来,呈给皇甫达奚,“皇甫相公可以在这堂上慢慢写奏文。”自己则大笔一挥,手书一篇,盖上姚州都督印后,目光将四座一扫——唯有皇甫佶在韦康元麾下时,和剑川军常有往来。蜀王携着手书,走到皇甫佶跟前,目光平淡,“你去调兵。”
皇甫佶没有动,眼见蜀王的手书要落到地上,姚州城守忙接在怀里,犹豫着抬脚,往外走去。
士兵进来禀报,敌军又来袭扰,慌乱之下,守兵们把一座箭楼烧毁了。
“你们退吧。”蜀王到案后,重新提起笔来。
众将也慌忙地起身了,皇甫佶紧紧盯着蜀王的身影,突然说:“殿下不能调剑川的兵。”
“你说什么?”蜀王冷眸对上皇甫佶。
“站住。”皇甫佶动作很快,连刀带鞘横在姚州城守胸前,拦住他的去路,“陛下钦封的剑川兵马行军总管是薛公,殿下要调兵,得请薛公的兵符才行。”
蜀王停下笔,他穿了软甲,身形也颇为矫健。推开姚州都督的印绶,沉重的一声“哐”,蜀王腰间的镂空金剑被解下来,摆在了案头,他反问:“陛下赐的剑和印,你说我不能调兵?”
皇甫佶无动于衷,“亲王无统兵权,姚州都督只能调动城里两千人马,其他人等,没有符信,不得调动五十以上兵勇。”他一字一句,逼迫着蜀王,“违令者,死罪。”
蜀王的眼眸凝固了,把笔墨推开,他拾起长剑,慢慢走到皇甫佶跟前,“敌军正在侵扰,我此刻就要调兵,你敢治我死罪?”
“殿下不能调剑川兵。”皇甫佶语气也硬了,自怀里取出铜印,他亮给瞠目结舌的众人,“此乃剑川兵马行军总管之兵符,统御全军,不见此符,不得调动一兵一卒!”
皇甫达奚忍不住怒喝:“皇甫佶!”
皇甫佶将铜符举到皇甫达奚面前,脸上是不近人情的冷漠:“皇甫相公是陛下派来的监军,这兵符难道你不认识?”他转向蜀王,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薛公抱恙,特意把兵符托付给了我,殿下不信,何不请薛公来姚州,和我对质?”
皇甫达奚满手心的冷汗,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低声道:“殿下,今时不同往日,小心引起军中哗变啊……”
蜀王下颌紧绷,“皇甫佶,好大胆……”
“无知小儿!”皇甫达奚打断蜀王,猝然转身地斥了皇甫佶一句,“薛公把这么重要的兵符交给你保管,难道不是怕大敌当前,要事急从权?你却在这里狐假虎威,对殿下大放厥词?朝廷调兵遣将的规矩,我自然比你懂得多!”立即卷起袖子,替蜀王磨墨,“调集一万人马,此非小事,就算鄂公,也不敢擅专,请殿下先奏请陛下。来人!叫驿使,要八百里加急!”
蜀王笑道:“你口舌便利,何不你写?”奋力将笔一甩,墨水溅了皇甫达奚一脸,他抬脚就走。
“殿下。”寒芒一闪,皇甫佶将他拦住了,这回利刃脱了鞘,外头御敌的金鼓擂动,刀刃上迸射着凛冽的杀伐之气。皇甫佶把兵符收入怀中,手腕缓缓转动,把刀背贴在了蜀王的软甲上,不轻不重地将他往堂内一推,“两千姚州兵备还在等殿下调遣,殿下何不和他们好好守在城里?”
“铿”一声将刀归了鞘,皇甫佶大步走出厅堂。众将士们瞠目结舌,被鼓声催得急,也忙飞奔跟上。
登上城楼,见旌旗漫卷,把杨花拍打得像雪片一般。这一回敌军的声势比昨夜浩大,整个河岸喊杀声震天,两边的箭支遮天蔽日,轰的一声,又一座箭楼倒塌了。探哨道:“沿河上下十几里,枝叶都在摇动。整个泸南的敌军,都聚到这几个滩头了!”
旌旗被洞穿了。皇甫佶把落地的箭捻起来,箭簇在阳光下隐隐闪着乌青犀利的光,不是阿普笃慕针筒里抹了蜈蚣汁的竹箭,小孩子的玩意——乌蛮人对这一场仗筹谋已久了。
那个侥幸最先冲到岸上的爨兵,才放了一箭,就被马蹄踏倒了。
阿普笃慕,你要为了一个姚州城,搭上所有乌蛮人的性命吗?
城楼下顷刻间人头攒动,纷乱的目光投了过来。皇甫佶思忖了片刻,他把刀举起来,屹立在光辉里。“出兵,列阵。”
第81章 姹女妆成(二十三)
残阳把河岸照得像血,暮色很快沉沉地压下来了。 姚州的官兵们还不敢合眼。白天的喊打喊杀,那是震各自的声威,提升士气,真正要提防的,是敌军趁夜侵袭。土生土长的爨人,像脚下的草籽,平时不显眼,风一吹动,满山遍野地翻滚,能把城池都吞噬了。 士兵们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城头搬弓矢,滚石和篦篱,这是预备爨兵抢渡后,到城下交战用的。 “蛮人也真狡诈。”姚州城守有些头疼,两个日夜了,只在河岸鼓噪,半步不肯靠近城下,汉兵全线防守,疲于奔命,“这样下去,伏兵不敢动,我们这边倒要被熬干了。” “乌蛮放话了。”有人气喘吁吁地走过来,抑制不住激动,“说只要朝廷同意把戎、嶲二州还有蕃南、西川一百多座堡寨交还给乌蛮,他们就退兵,从此汉爨以泸水为界,永世不犯!” 越嶲城守如丧考妣,其他人都如释重负,齐刷刷的目光都定在皇甫佶脸上。因为薛厚的嘱托,还有皇甫的姓氏,人们都不自觉地以这个年轻人马首是瞻了。“两州本来就已经陷落,况且周边又多是蛮人聚居……”姚州城守忍不住说话。 能轻易让乌蛮退兵,谁愿意冒着触怒蜀王、还要身临矢石的危险?戎、嶲丢失,这个罪责,也怪不到姚州的头上。 越嶲城守屁股坐不住了:“戎、嶲二州,和泸南唇亡齿寒。南蛮贪得无厌,难道诸位还以为他们会信守承诺?昨日割弄栋,今日割越嶲,明日,泸南各州也注定难保!” 皇甫佶问:“皇甫相公知道了?” “相公已经送急报去京都了。再有半个月,是战是和,朝廷必定就有消息了。” 众人绷了多日的心弦,听到这话,虽然还没准信,但不觉都松懈了。远处鼓噪声没有歇,箭支携着微黯的火光,在河岸上零星地飞逝。 皇甫佶低头思索了一会,走到城下,叫一名探哨过来,附耳低语道:“找两个水性好的人,过河去探一探敌营。” 等到黎明,两个探哨浑身湿透地回来了,只有皇甫佶端坐在房里,他把灯芯挑亮,不用问,已经确认了此前的猜想,“营里是空的?” 哨兵微讶,“营寨里人不多,堆着烂秸秆,还有破羊皮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