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当时只想着,她也是一个女人,可怜的,和我一样的……女人。
后来的几天里,我闲来无事,总会经过那片杨树林,往那地窖里张望一眼。
我看到,所有的村民,都要欺负那个犬戎的女人。
妇人打骂她,男人奸辱她,就连小孩儿也冲她吐唾沫、扔石头……
似乎这连年的战乱与苦难,都是那个女人一手造成的一样。
可唯独有一个人对她好,给她饭食,与她说话。
那是一个傻姑娘。
他们叫她……傻妞儿。
子夜的呼吸骤然一塞。
她没有说话,只是握住萧凰的手,却感到自己和她一样,都在发抖。
那个傻妞儿,也是无依无靠的,平时都是捡些剩饭菜吃。
但她每次捡到吃的,都要去地窖那里,分给那女人一半。
我远远望见她的善举,后来每餐吃军饷时,都只吃一小半,其余的放在帐外。如此一来,傻妞儿便可捡去饭食。她跟那个犬戎女人,就都不会饿肚子。
就这样,过了七八天左右,雪依然没有停。
直到那天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实在觉得憋闷,便走出营帐散散心。
临走前,我点起炊火,热了两个羊肉包子,拿油纸一裹,连面具也懒得戴了,信步往杨树林走了过去。
正巧,傻妞儿也在地窖外头,自顾自地堆雪人玩。
我透过木头栅栏,正与那女人四目相对,只觉那目光极是犀利,像草原上的狼一样,看得我毛骨悚然,赶紧掉过头去。
我把羊肉包子递给了傻妞儿,她自然是高兴极了,仔仔细细拆开油纸,将那包子一人一个,分给了那犬戎的女人。
然后……然后……
我听见傻妞儿在哼歌。
“公主不疼,要吃饭……公主一半,我一半……”
那一刻,我才猛然惊觉到不对劲了!
她口中唱的是……公主?
我一下子抓住傻妞儿,难以置信地问她:“你在叫什么……公主?”
傻妞儿笑嘿嘿的,指着地窖里的那个女人,拍手道:“她是公主,她是公主!”
那一声又一声“公主”,就好像落下一道又一道霹雳,震得我心头惨白,几乎要窒息过去!
犬戎的……公主……
还被抓到黑村来,两年之久……
难不成,这个疯女人……
她就是两年前,本该被进献入朝的……
木华黎氏公主?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当初……是我亲自去接应的,我在碣石关整整守了十五天!
明明是犬戎背信弃义,没有贡品,没有公主,根本没就有……什么都没有!
什么公主……只是一个傻子的玩笑话罢了!
我正自恍惚,忽觉足踝一紧,低头看去,却是被那个公……疯女人攫住了。
她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极尽哀求地望着我,嗓音嘶哑得不似人声:“救……救我……求求你……”
我当时心乱如沸,浑身抖得筛糠一般,耳旁尽是她一声声喊着“救我”。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直到最后,已是困兽一般的嘶嚎!
一旁,傻妞儿拉住我的衣袖,也跟着央求:“救救公主,救救公主!”
……我看不下去了。
我哆嗦着手,从腰间拔出那柄短剑。
……我要斩断她的锁链,放她逃走。
可当我缓缓举起那柄短剑,苍白的雪光映着锋芒,我看到剑身上的那两个字——“唐虞”。
我想起下山前,师娘对我最后的教诲……
克忠守义,酬家报国,为天之器,承天之道。
一瞬间,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彻彻底底地崩塌了。
我……我到底……
我克的是什么忠,守的是什么义,酬的是什么家,报的是什么国,当的是什么器,承的是什么道?
我到底要干什么……
又到底干了些什么!
一时间,我脑海里乱到极处,短剑就那么横在半空——雪沾着我的手指,一滴滴冰冷的刺痛——却无论如何也斩不下去。
这时,我听见路上吵吵嚷嚷的,远远望见几团火光往这边赶来。
多半是黑村的村民,听到那疯女人的嘶喊声,循声找了过来。
那女人听到喧哗声,显是害怕极了,眼底像沁了血一样,迸出歇斯底里的惊恐。她拼命哭喊着,一遍遍求我救她出去。
可我呢……
我能救她么?
我……我是谁啊……
我是天器府的得意弟子,我是犬戎外族的眼中钉、肉中刺,我是所向披靡、杀伐无已的七曜上将,我是万众称颂的萧大将军!
我怎么……怎么能当着他们的面,救一个犬戎的疯女人呢?
我是……我是……
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