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藏得太久,只怕一辈子都来不及说了。
这一回,是一厢情愿也好,遇生离死别也罢,她决心紧抱住“他”,再也不松开手去。
子夜暗自攥紧了掌心。
萧凰啊萧凰,你招的好桃花运呐!
“温姑娘,这……”萧凰晃了个措手不及,“有些话可不能乱……”
“我等你,太久太久了。”
温苓等不得对面的回答,只将多少年来的柔肠百转,尽数倾吐而出。
“三四岁时,我总听街头巷尾的闲说,说道咱们业城的衙门,来了个功高盖世的七曜上将。说他如何杯酒时分斩尽万军精锐,金刀入庭覆灭了蛮国犬戎。
“那时我倾慕得紧,满心盼着去衙门望上一眼,看看这位百年一遇的少年英雄,究竟是何等威风模样。
“八岁那年,是你第一回 来长安医馆,问的是一副解酒毒、补气血的枳葛饮。我亲手与你抓了药,才知这位大将军生得这样好看,脾气又那么温柔。
“从那以后,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到业城十八年,来长安医馆三十余九次,有一十七次拿的枳葛饮,一十三次是安魂琥珀丹,八次是失笑散,还有一次……是我抓药时偷放了一只我亲手绣的香囊。可你只当我是放错了东西,非要回医馆来送还给我。
“十六岁起,我推掉了好多婚约,爹爹也拿我不是办法。衙门里的捕快总开玩笑,问我究竟看上了哪一个郎君。我总是默默看向你,可你从来只盯着手里的酒杯。
“我还愿意等,等你明白了我的心意,妄想你哪一天来医馆不是抓药,而是……提亲。
“可直到昨天在扶苏桥,你中了那样深的毒,还要不惜性命保护我和爹爹,甚至……要向聂夫人屈膝求饶。
“从那时起,我再也等不下去了。
“无论你待我有情无情,我温苓总要拿一辈子报答你的深恩。
“妻也好,妾也罢,哪怕你不愿娶我,哪怕你……另择良配,我只做个丫鬟追随你左右,也是心所甘愿。
“我只问你一句……你肯要我么?”
子夜一句一句看着她说完,仿佛一颗心陷在黏重的泥污里,越来越沉,直压得失去了搏动。
想起这一日对萧凰动过的情念,只觉得无比的荒唐可笑。
比起温姑娘痴心守了萧凰十八年,自己这短短两日的相逢,一时冲动的喜欢,又算得了什么?
萧凰身负啼血毒的剧痛,还不惜性命保护温姑娘。
而自己呢?
她能对自己做到这般地步吗?
呵。
子夜啊,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区区一碗白粥,便能骗来你的真心,任人摆布于股掌之间。
说到底,你们不过为了一桩命案,互相利用而已。
等朱公子一醒来,立时分道扬镳,各奔天涯。
至于情爱……
你配吗?
也不想想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是鬼胎厄命,是这脏恶人间里最不堪的过客!
你来时一无所有,去时孑然一身,陪你自始至终的,只有八百六十一条血淋淋的烂债!
除了大凶的命数,缠身的厄运,数之不尽的生死险境……你还能给她什么?
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一条贱命,你还敢奢望半点情爱的滋味?
师尊说的命中注定,子夜差点误认为是那个人。
一时竟忘记了,自己从来就没有什么命中注定。
她这一生,只有孤独是注定的。
天涯向来是天涯,但终究不是与共。
而是擦肩陌路,相忘于江湖。
子夜心头悲到极处,一度坚毅的瑞凤眼里,涌上一滴干涸了多少年的咸涩。
她收去眼识,把泪水吞了回去。
看着温苓楚楚可怜的妙目,萧凰叹了一口长气。
夹在药封里的香囊,她不是没有打开过。
她看见香囊里绵绵密密的针脚,写道是“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可她既不是扶苏荷华,也不是什么子都狂且。
她差一点要告诉她,药封里不是放错了东西,而是送错了人。
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爱上一个叫“萧凰”的男儿身,不该爱上顶天立地、杀伐无已的萧大将军,那只是一面苦苦伪造给世人看的……谎言。
至于剥去了谎言的、真真正正的萧凰,她又怎么可能接受呢。
更何况,萧凰已经心有所属了。
那个一掌撞破她女儿身的、甘用性命为她挡住鬼火的、总是冷着面孔口是心非的世外少女……
才是她血雨沉浮的生平里,唯一柔软的例外。
“温姑娘,其实我……”萧凰刚要开口,舌头却不由打了结。
该找个什么样的藉口呢?
总不能坦白自己是女儿身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