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南角,杨柳丛生的深巷尽头,辟开一方宅院。院门外牌匾上,是一行早已被青苔锈蚀的大字:琥珀居。
四面厢房,纸窗上灯火通明,映照出房内的人影婀娜,男女欢歌。
院落中央,是一棵百年老树,树下三口旧水缸,有的蓄满了陈年的雨水,有的则用木盖掩上,缝隙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
南边角落是间柴房,门边一个三旬左右的素衣妇人,颈前那一枚桃铃护身符,已是饱经磋磨,泛出油亮的光泽。面前是一座泥火炉,炉上烧着滚热的茶。
茶沫溢出,落在火炉上滋滋作响。妇人全然不觉,只顾借着火光,忙着手里的针线活。
她手脚极为笨拙,半晌才穿得一针。织的东西也粗陋不堪,乍一看像个娃娃,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过是一片破布扎满了参差的线头。
“黑姐儿,还不给客人续茶!”北厢房,一个舞姬推开房门,焦急喊道。
妇人一愣,连忙收起布娃娃,拎起滚热的铜壶,摇摇晃晃进了北厢。
这妇人便是十七年前的傻妞儿。当年山路上被人捡到,南下到了黄州,辗转送进烟花柳巷。
可她脑子痴傻,接不了客,只能做些洒扫劈柴的杂活。问起她的过去,反反复复只能听出来一个“黑村”,众人便喊她“黑姐”。
说来也奇,十七年前她在黑村苟活,动不动就要挨饿受欺负。这十七年来到了业城,虽然要做些粗活累活,倒也无人欺辱于她,日子过得安稳平淡,温饱无忧。
只是她偶尔会念起,十七年前那个突然降世、又不知所踪的女婴。万一哪天找到了自己的娃儿,总该织个布娃娃送她,哄她开心才是。
可她怎知,十七年后,没等来娃儿,却等来自己的死期。
深夜,笙歌渐歇,灯火阑珊,厢房内男女沉沉入梦。
柴房的茶炉熄了火,黑姐靠在竹榻上打起了瞌睡。
满院子夜风瑟瑟,吹得柴房的门帘掀动不止。
夜空压满了乌云,忽地泻出一道电光,照得满庭院刺眼的白——
电光闪映下,原本空荡荡的门帘外,赫然现出一对儿黑鞋白袜的小脚。
布帘从外缓缓凸起,浮现出一张五官僵硬的小孩儿脸,冲着竹榻上的黑姐,露出诡异的笑容来……
“轰隆隆——”突然间,天边响起滚滚惊雷。
黑姐惊醒坐起,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乍一回头,眼前一幕骇得她近乎窒息——
一五岁孩童,相距不过三尺,正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
这孩童两颊敷满了粉,白得瘆人,嘴唇却又涂得血一样红,勾着悚然的笑。这神情举止怎么也不像活人,倒像是烧来陪葬的纸扎童子。
黑姐吓得跌坐在地,手忙脚乱向后退去,踩得脚下木柴零落一地。
那童子看似一动不动,可每次电光一闪,他就瞬间逼近数尺。惨白的电光照着那张死人脸,分外可怖。
望着童子的脸,黑姐眼底不禁浮现出多年前那个惊悚的黄昏——
红妆女鬼站在尸山血海之间,似笑非笑对她留下一句:“饶你,十七年……”
十七年后,正是命债清算之时。
“哧——”童子右手裹着青紫色的鬼火,猛地刺穿黑姐的心窝!
森冷的火舌滴着鲜血,从背脊穿透而出。
黑姐的瞳孔陡然一张,很快垂下头颅,失去了生气……
天边雷电又起,照亮柴房。地上只余一滩猩红的血渍,蜿蜒向门口而出。
庭院内,童子拖着黑姐的尸体走向大门。
“窸窸窣窣——”刚过庭中央,树下水缸忽然传出声响。
童子警觉转头,细辨其声,似乎有活人藏在缸里,极力压制着呼吸。
他察觉异状,遂抛下尸体,朝水缸飘了过去……
正当他即将揭开木盖时,陡然间夜风四起,树影婆娑,天际裂开隐隐雷光。
童子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猛一转头,只见大门的匾额上,蓦然立着个人影。
那人身材娇小,一袭长衣在秋风中猎猎涌动。虽辨不清长相,却绽出一股浓烈的杀意!
童子立刻察觉不妙,一个闪身向后瞬移数丈,借风飞上墙头。正要逃走,却被一排若隐若现的红线挡住了。
纸身压上红线,迸出丝丝鬼火。童子一声尖叫,跌落墙头。
他慌不择路,四下飞窜。可每到一处角落,总有一排红线将他拦住,宛若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高墙上的人影冷冷旁观,仿佛玩弄一头拘于陷阱的猎物。
没过多久,童子不堪折磨,滚落庭中。浑身烧的焦黑,狼狈至极。
这时,那人影举步一纵,飘然跃下。
夜空电闪雷鸣,清清楚楚照出她的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