踽踽而行,举步维艰。
铁蒺藜划得双腿鲜血淋漓,可她似乎全不在意那钻心剜骨的剧痛,只顾着一步步、一步步朝峭壁边缘走去。
时至此刻,子夜连天谴咒的痛苦都抛在了脑后。她只怕萧姐姐遇到什么意外,一心想着尽快回魂,回到她的身边……保护她。
她走过很长很长的路,留下一串很长很长的血迹。鲜血在荆棘上盛开艳色,哪怕是地狱里最毒的火焰,都烧不褪至死难渝的心念。
走了很久,她终于站在悬崖边上。
正下方,就是波涛滚滚的血海。
子夜闭上眼睛,正要倾身跃下,耳畔忽响起轻灵的桃铃声。
她睁开眼,看到空中浮化出桃谷的幻影。白狐的灵识就站在那里,眼底盛满了极寒的霜雪。
子夜看到她怒极的脸色,猜到大事不好,可又不知自己是犯了什么错,跌跌撞撞跪下身来:“师……师尊。”
白狐冷冷瞪了她许久,才启唇道:“你倒是快活。”
子夜心尖一凛,双肩止不住打起哆嗦。
她听得出,师尊是在说萧凰。
她是鬼胎厄命,命格极凶。下山前,师尊千叮咛万嘱咐,禁与凡人往来,以免克及无辜。
可她呢……
岂止是往来。
她已在萧姐姐身上,彻底放纵了七情六欲。
“弟子……弟子……”她颤着声,不知该作何解释。
白狐冷冽着面孔,等她笨拙的辩白。
可子夜压根没有辩白。
她伏下身去,低声哀言:“弟子知错了。可……可是,我真的放不下她……”
白狐的瞳孔微微一张。
放不下?
她发现,小徒弟的翅膀变硬了呢。
“你若想亲手害死她,我也拦不着你。”白狐淡淡道。
“我……我……”子夜心口像插了一把刀,堵得喘不上气息。
她深知,师尊的预言没有一次出错过。
她不仅同她来往,不仅与她深情,还亲手把她带进了鬼道的圈套,带进了原本与她毫无干系的因果孽障里。
她与她,确是挺过了无数次的死里逃生。
可总不能次次都这般侥幸。
甚至连眼下的这一次,都不知会是怎样的结局。
以往,她不是不曾害怕,却只是不在乎,也不敢去想。
可这次遇到的鬼士,让她彻底害怕了。
……总有一天,她真的会害死她的。
子夜攥紧掌心,手底下的蒺藜刺穿皮肉,滑下无望的血滴。
白狐叹了一口气。
“我说过一万遍了。”她很无奈,小徒弟为什么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你的情字,是带血的。”
“弟子……明白了。”子夜强压哽咽,“这便去……斩断情缘。”
白狐闻言,眉眼稍松了一点。
可很快,子夜又发话了:“还有一事,求师尊成全。”
白狐又拧紧了眉心。
“我们被厉鬼追杀,困在陵墓里……”子夜正待向她求救,却被直接打断了。
“我说过,我不救凡人。”白狐冷漠得像山巅的雪。
“师尊!”子夜泪如雨下,“弟子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打紧,遭天谴也不打紧,可萧……萧凰,她……她真的不能……”
白狐静静看着她椎心泣血,眼底却是千年冰封,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融动。
她晃了晃腕上的桃铃,灵识幻影渐渐消散而去,只在桃瓣飞尽时,撇下一句绝无转圜的——
“自求多福。”
“师尊!师尊!师尊……”子夜一声声从奢望喊成了绝望。待得幻境消却,脚下的红岩也大片坍塌,她就像枝头最后一片残败的枯叶,缓缓凋零在埋葬众生的血海。
再醒来时,她还在萧凰的怀里,头靠着她的肩。
她们在甬道里疾奔,可她的怀抱很稳,即使沾着血腥味,也是一如既往的暖香。
可子夜知道,这暖香永远不再属于她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才以一己之躯,挨受过十八重地狱的千般罪、万般苦……
可她只觉得,那点痛,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轮回境的刀山火海,痛不出她的一滴眼泪。
可在这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怀抱里,她却痛得几乎窒息。
萧凰和温苓在甬道里一阵飞奔,身后两个厉鬼紧追猛赶。行将追上时,倏一下冲出了甬道,四面回声朗朗,似变得极是开阔,但又暗无光照,看不清是怎样的布局。
萧凰又跃出两步,靴底下猛然踩了个空,一惊之下忙撤回路面,一手抱紧子夜,一手拦住温苓道:“当心,是断崖!”
只这一停,背后的风声已飞快迫近。黑暗里作战属实太险,可萧凰只能硬咬着牙拔刀转身,温苓也尽全力唤出成千上万的蛇鳞,层层叠叠布开一道屏障,至于能挡住多久,只管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