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上苍不仅有好生之德,还是个好事之徒,偏偏他另外三个兄弟,都极为崇拜权利和欲望。我爹在时,彭家看在他和我爹的关系上,不动他,我爹上京之后,他就成了待宰的羔羊。”李妍望着山崖,“他以为和自己关系最好的二哥,到头来对他下手最狠,得势的那天,打断了他双腿,将他扔进乱坟岗自生自灭。若非他夫人连夜逃跑,临死之前叮嘱他的儿子务必想办法找上飞龙山庄,他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李妍还记得那天一身是血的孩子,踉跄跑进山庄的样子。
孩子当时才六岁,手里紧紧握着李清风在彭家喜宴上,赠给他们夫妻两人的一对同心玉。
等李妍慌忙带人赶过去时,只在乱坟岗里救出了奄奄一息的彭兴州,他夫人却被吊挂在彭家寨外,早已经断气。
“齐鬼医花了俩月才保住他的命,保不住他的腿。等他醒了之后才终于明白我爹留给他的话。我爹临行时特意对他说,他做个中庸的人,做个无欲无求,不贪图那位置的人,是根本不可能保护到自己所珍视的一切的。那之后,他就想明白了,聚集了依然愿意跟随他的部下,从绝境开始,一步一步,重新夺回了那个位置。”
“如此来说,当有两命恩情。”沈寒舟支着下颚思索道。
李妍取下帕子低头看看,又摸下上唇,确定不再流血,这才摇头:“可没有这么一说,和那些江湖人不一样,咱们都是匪啊。即便曾经救过他,那也全是过往,认不认,全看他心性。”
沈寒舟望着她,片刻之后才轻声说:“无头尸体、曲楼抛尸、换瓦……”
“停。”李妍竖起手掌,打断他的话。
她抿着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宁小花一案到现在,要说谁的嫌疑最大,那必然是彭兴州。”
“他身上的疑点已经多到离谱,所作所为像极了姜太公钓鱼。”李妍叹口气,指着自己心口,“可我真不想承认,我就是那条愿者上钩的鱼。”
第30章 同流合污
多亏秦尚家世显赫,身份又十分尊贵特殊,这两日柳河里尹与陈家员外爷就变得十分忙碌,忙着攀附,忙着带着他满柳河转悠。
声色歌舞,对酒当歌,日日夜夜都是推杯换盏,马屁拍出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秦尚也很上道,很懂配合,各种嘴皮承诺给了一箩筐,将两人忽悠得一个劲给他送宝贝。
他不提案子的事情,只说自己是来巡查百官,还“掏心掏肺”道:“我大晋天朝上国,诸位大人都是从科举中百万挑一的人,哪有什么好巡查的。”
依靠他这幅来“同流合污”的模样,着实为李妍争取到了大量时间。
夜晚,府衙极静。
李妍和于北一前一后,从后墙翻进去,落在马棚前面。
她压着身子,一转头就看到身后那匹老马,骨瘦如柴,一旁还有两只骡子,耳朵啪啪拍了几下。
“骡子?”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陈家鞍前马后这么多年的柳河府衙,居然只有一匹老马和两只骡子。
已经在府衙里快速探查一圈的于北,蹲在隔壁屋檐上,指着李妍右边的厢房:“那边租给了一家农户。”
他手指换个方向:“这边租了卖肉的屠夫家。”
李妍站在马厮里,半晌才蹦出一声:“啊?”
大晋官员大多为了方便,居住在官廨里,朝廷也知道这种情况,所以每个府衙都额外建造几间厢房,供官员居住。
但实际上很多官员拖家带口,住在官廨里不方便,大多都会置办田宅或是租别人的院子。
可如柳河县这样,干脆把府衙的官廨直接租出去给百姓用的,还是头一次见。
“按理说不都住的是衙役捕头么?”李妍背手踱步,轻轻推一下马厮和前院之间的木门。
手碰的瞬间,那木门吱一声响,而后头重脚轻,直接往后仰下去。
李妍吓一跳,忙扯住,生怕它咣当一声落地,引人注意。
将门扶正,她站在那一言难尽。
这大概是她进过的最离谱的衙门,蒿草一簇一簇,屋檐缺瓦,满院子一个人也没有。
根本用不着穿什么夜行衣费力来探,就算从正门直接走进来,也没人能发现。
前院公堂收拾的还算干净,物件老久掉漆,几只毛笔笔尖像炸毛的毽子,惊堂木缺了一角仍摆在桌上。
后面二堂更是让李妍大为惊讶,屋顶秃了一块,地上七八个木盆,角落里两张木板床,上面还放着叠好的被褥。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被褥旁叠放两件衣裳,分明就是柳河里尹的朝服。
李妍站在那板床面前愣住许久,她退回好几步,专程又看了一眼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