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尘忙道:“大人请说。”
“我闻故人有遗憾一件,今日相逢,请问弥补了吗?”
第47章 祠堂
嘉定之役发生在裴敬做北境都指挥使的任期内。
论到与狼族的交手,裴敬若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朝廷派来个刚刚及冠的小子来做这场战役的主帅时,裴敬嘴上不表,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他听说过霍长庭的名号,封号昌林,繁荣昌盛、总戈成林,他十五岁那年开始上战场,北境、西域、东海都揍了个遍,他把东瀛将首的脑袋砍下来的时候才十六岁,自此名声大噪,皇帝说他是大魏难得一遇的将帅之才。
裴敬是军人,战场瞬息万变,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数十万人的命都会填进去,所以他无所谓霍长庭到底是百年还是千年难得一遇,他只相信实打实的军功。
无论如何,霍长庭到底还是个年轻人,有些东西不是只有天赋就能做到的,积累的经验、战场上的直觉、敏锐的五感,都能在关键时刻救人的命。
但旨意已下,绝无更改之理,霍长庭之前也做过主帅,稍稍能安一些裴敬的心。
更何况这个年轻人并不如裴敬想象中那般狂傲张扬、目中无人,相反,霍长庭很谦逊,依礼彼此见过后,两人坐下来细细地谈了一场,更多时候是霍长庭在问,包括作战地势、行军方略、敌我双方的兵力粮草等情况。
裴敬一一给他在沙盘上摆了,两人越聊越投入,裴敬那些似有若无的不服气也在霍长庭耐心询问和熟练兵法下悄然化解,等到聊完,已经月上中天。
裴敬看着霍长庭那张朝气蓬勃的脸,忽然笑了:“霍小将军年纪轻轻,又逢皇恩殊荣、声名鹊起,却依旧不骄不躁,谦逊温和,是老夫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霍长庭爽朗地笑:“裴将军何出此言呢,论军功论经验,我是实打实的晚辈,不敢对将军有丝毫轻视之意,北境作战我是有过几次,但刀剑无眼,一度轻狂那是拿将士们的命在豪赌,我就算再年轻,也知道数万万条人命都在主帅的将令之上,更不敢独断专行。”
“陛下遣我来做这个主帅,一来是为了拿我提提士气,当个吉祥物,二来是为了显示天恩浩荡,陛下的眼睛在看着北边。但我若是真的拿主帅这个身份为所欲为,那是我不懂事了。”霍长庭起身长揖一礼,“以后诸多事,还请裴将军多多提点,晚辈拜谢。”
这话既全了裴敬的面子,也给彼此一个台阶下,裴敬更是对他欣赏了几分,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霍长庭谦卑地躬身行礼,起身时山河变换、岁月更迭,裴敬只消一眨眼,便已经从嘉定关回到了长安城,对面那人再抬头时已经换了一副样貌,霍尘拱手,眼睛里有着一闪而过的疑惑。
“遗憾?晚辈与裴将军素昧平生,将军怕是认错人了吧?”霍尘温和地笑笑,“晚辈自小到大顺风顺水,若再有遗憾,岂不是太不知足了吗?”
裴敬晃神道:“那是老夫记错人了。霍大人勿怪。”
“不敢不敢。”霍尘用肩膀碰了碰顾长思,“那小王爷,我先和裴小公子走啦?”
裴青立刻道:“好啊,走走走,上次十春楼匆匆一见,我就想与霍公子好好说说话,终于逮到机会了,上我家马车吧,车上有热茶,我们喝两杯。”
霍尘眉梢一挑:“是热茶,不是热酒吧?我可不想被同知骂。”
“放心放心,我裴子澈办事绝对靠谱。”余光里,他爹一记眼刀扫了过来,裴青就像是背后有眼睛,身体一拧躲开了他爹踢过来的旋风脚,拽着霍尘跑了,“王爷,回见啊!”
“我看他也是大好了,要不怎么会这么活蹦乱跳,不是他躺床上咳嗽的时候了。”顾长思笑骂一句,转头却发现裴敬的目光依旧落在跑远的两人身上。
他轻声问了一句:“裴将军?”
裴敬猝然回神:“王爷请见谅,老臣失礼了。”
“不妨事,只是我看裴将军像是认识霍尘一样。”顾长思偏了偏头,“方才裴将军是把他当成了谁?”
苑长记、封长念、秋长若甚至是祈安,疑心到那种地步,却也不敢对顾长思说任何事,裴敬是个局外人,又一向是个直性子,有些话憋在心底不吐不快。
思忖片刻,他直言道:“昭兴十一年,昌林将军挂帅出征,老臣与他并肩作战半年有余,相见恨晚。”
“那位霍小公子身上,有昌林将军的影子。”
顾长思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咚”的一声闷响。
纵然他现在看见霍尘时,已经少有酸涩之意,但当他听见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时,还是难以遏制那种油然而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和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