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听到她嘴里的‘瞑目’两个字,两道漆眉深深拱起,手中的汤勺放入碗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沉静如潭的眼转向她:“奶娘想说什么?”
周氏听到他没有一点起伏的嗓音,一股凉意爬满了全身,双臂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想到床上没有多少人气的叶轻舟,再这么耗下去,她养大的孩子,小命真的可能交代到这里了,慌乱的神定了下来。
周氏吸溜了两下鼻子,掏出袖口的帕子,掩着唇嘤嘤的哭了起来:“大人您也是知道的,我们姑娘从小可怜,襁褓中时,亲生母亲就走了,唯一有血缘的爹没几天也走了,在项城一圈就是十七年。”
“这十七年里,她朝思暮想的就一件事情,就是见一见自己的亲爹。”
“奴婢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和大人您说过,但是不止一次的和奴婢说过,她很想念将军,想见一见爹。”
宋晏听明白她的意思了,乌沉的眼睛闪烁,胸口剧烈的起伏了起来。
果然,周氏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
周氏跪在了地上,哭的肝肠寸断:“奴婢和您说这么多的意思,是想求您放我们姑娘去找将军。”
“她现在还有一口气,虽然睁不开眼睛,但是我们说什么她都是能够听明白的,让她去找爹,她会高兴的。”
“大人,奴婢求求您了,我们姑娘的这一点心愿,您帮她圆了吧。”
宋晏两只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的定在周氏身上,面无表情,压迫十足。
周氏吓得身上出了一层的冷汗,掩在袖子中的双手都是颤抖的,但为了叶轻舟,她是豁出去了。
“奴婢虽然在您身边伺候的短,但是能看的出来,大人您是真心的疼爱我们姑娘的。”
“我们姑娘命不好,这辈子吃的全是苦,没想过什么福,大人您心疼心疼她,疼她最后这一回,满足她最后这一个心愿,放她去找自己的爹吧。”
“姑娘便是去了九泉之下,如此也能瞑目了。”
“大人,奴婢求您了,求您疼疼我们姑娘,满足她唯一的心愿吧,您的大恩大德,奴婢当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
屋内因为叶轻舟生病,早早用起了地龙,温暖如春。
可宋晏,仿佛置身在冰窖中似的,从外到里,透心的凉。
他感觉,自己快支撑不住了。
他明明知道,周氏的想法像她自己说的,极其的荒谬。
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承国公府的宗妇,怎么可能送去别处。
他有很多借口来堵她的嘴。
比如,绍阳到西北路程极远,跋山涉水,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妻子如此的折腾,不管是死是活。
再比如,宋家是士族大家,有脸面和体面要维持,是不可能让宗妇的尸首流落在外,一定要入祖坟的。
还有,叶轻舟身份特殊,皇上亲封的郡主,二品诰命,没有皇上的首肯,是不允许去找她父亲的。
这么多借口,他随便拿一个都能打发了她。
但是,他说不出来......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周氏说的,都是真的!
叶轻舟从嫁给他后,放在嘴上最多的,就是救她舅舅和找爹这两件事情。
这是她的心愿,她最最期盼的事情。
他做不来装聋作哑.......
他心里......不忍心拒绝......让她留着遗憾走。
可是,要让他放她走......
她走了,他......怎么办......
他活着的时候,想她了,不能随时去看她,陪她,诉说衷肠.......
等他走了,他们也很有可能没有办法同穴,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他怎么能够忍受得了,和她分埋遥远的两地,九泉之下,他们不能见面......
宋晏的脸色煞白,手中的瓷碗越握越紧,忽然‘啪’的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响起。
周氏被吓了一大跳,硬着头皮,微微抬起了点眼睛朝他看去。
就见那只描着洋红色寿桃的瓷碗,碎在了他的掌心。
周氏双手紧紧的掐着自己的腿肉,心里眼里惊恐不已。
给他惹恼了,他不同意,这可怎么办呢!
姑娘根本没像她之前说的那样醒来,她现在还有什么办法,来救救她。
怎么办,怎么办......
周氏六神无主。
‘滴滴答答’,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滴落。
周氏下意识寻着声音看去,就见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指缝殷红一片,有液体在往下低落。
是血。
周氏反应了一会儿,从地上爬起,惶惶无措:“大人,您的手......受伤了......”
她伸出双手去接他手中的碎瓷片:“您把这些瓷片给奴婢,您的手需要处理一下,奴婢去外面喊月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