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满两月的身孕尚不明显,瑜安拈了块金乳酥。
眼瞅着妹妹有开口的意思,叶琦铭赶忙凑近些。
“糕点不错,二哥不妨尝尝?”
点心精致得如花苞一般,叶琦铭瞧两盏茶的工夫,妹妹吃了不知多少糕点。
瑜安用帕子擦了擦手,仍是叶琦铭熟悉的答案:“二哥自己猜猜便是。”
他不免失望。
当初妹妹陷于代郡三月,平安归来。他好奇问了许久,甚至出了下策想灌醉妹妹,都没能从她口中问出答案。
叶琦铭心里有了模糊的猜想,只不敢确信。
他想起昨夜劳累的梦境,妹妹去父留子,那不知姓名样貌的可怜郎君被一杯毒酒取了性命。
还是他帮着埋的尸体。
为着妹妹骤然有孕一事,叶琦铭连夜赶回,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连梦里都不太平。
在水澜亭小半日,他情知从妹妹嘴里套不出什么话,干脆回下榻的院中补眠。
兴许梦中还能灵光一闪。
瑜安失笑,目送了怨念的兄长。
甜食吃多了稍有些腻,她以手支颐,让亭外的小丫头去膳房传两句话。
弓弩图才绘了一角,瑜安午后歇了看兵书的心思。丹泓遵从郡主心意,取来了些时新话本。
瑜安翻了几页,觉得略为无趣,勉强能打发辰光用。
“郡主,”药房的嬷嬷在亭外一礼,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褐色药汁,“到喝药的时辰了。”
瑜安熟门熟路:“药太烫,先放下罢。”
“是。”
嬷嬷端了红漆托盘退下,送下一次安胎药时再来收拾碗盏。
高大夫有所叮嘱,郡主胎像弱些,需额外精心将养。
安胎药一来,立时就压过了糕点的香气。
瑜安碰了碰瓷碗,眼下药汁尚难入口,心安理得地将其推远些。
她继续读手中话本,原本以为嚼之无味,后半截反倒精彩起来。
春风拂面,樱粉的花瓣飘落,轻轻点入水中。
“病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瑜安下意识反叩手中话本。
帝王不请自来,瞧了瞧瑜安神色,坐到了她对侧的椅上。
织锦弹花的靠垫,正合春景。
见萧询的目光落在那碗药汁上,瑜安面不改色:“风寒而已。”
怕萧询起疑,她端起了药碗,将安胎药一饮而尽。
“拿下去罢。”
“是,郡主。”
瑜安挑了枚果脯压下舌尖苦意,未几,膳房送了新的吃食来。
炙羊肉,荷叶包鸡,小天酥,还有一品酪樱桃,盛于剔透的琉璃盏中。
这个时节本没有樱桃,膳房的师傅别出心裁,用果脯摆出樱桃模样,再以绿叶点缀,浇上乳酪和蔗浆,色泽鲜亮。
萧询道:“染了风寒,胃口倒还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瑜安立即回道:“未用午膳罢了。”
丹泓垂着头,不敢多话。
在高总管示意下,侍女退远了些。
亭中安静一会儿,萧询望着一袭天青色锦裙的女子,道:“还恼着呢?”
他的声音温和,却少了往昔的从容,甚至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瑜安低头舀着一勺酪樱桃,眸中微有意外之色。
那夜她同萧询挑明了话,说得实在不算客气。
她回房睡下后,不知萧询在韵华院外立了多久,又是几更天才离去。
原本以为依萧询的气性,不会再与她有交集。
瑜安稍一走神,一颗樱桃果脯落于地。
年轻的帝王依旧神色温润,竟叫瑜安有些恍惚。
自在北齐重逢,也不知是何时起,萧询周身的冷意渐渐退去。
好像又变成了代郡城中她熟悉的那位太子殿下。
她当然知晓北齐太子未及弱冠便敢登临羯族战场,生杀予夺毫不容情。
可他在叶瑜安面前时,从来都是光风霁月,温柔而又耐心。
好似边关一切风沙雨雪,都被他隔绝在外。
代郡城中的瑜安,的确是他捧在手心的一朵娇花。
银勺落下,瑜安忽而没了用膳的兴致。
“陛下寻我,有何事么?”
萧询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十五那夜月光皎皎,拂去人心间尘埃。
立在韵华院外,他想,他心爱的瑜安,应当是自在无拘,肆意驰骋于天地间的女郎。
他却曾生生折去她的羽翼,强行将她圈入后宫之中。
无怪乎她怨怼于他,离开后再不愿回头。
萧询苦笑,当日点滴涌上心间,他怎就忘了瑜安入宫前的委屈与愤懑。
“倘若,陛下有朝一日厌烦,是否可以放臣出宫?”
他居高临下,声音不疾不徐:“怎么,瑜安已沦落到要等人厌弃?”
他不知道那日瑜安回府后,是何等心境,才能在第二日登上入宫的车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