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羯族铁骑奔袭向贺郡,急风骤雨之势,锐不可当。
熟悉的地名一一呈于军报中,此番羯族突袭,衡、贺二郡损失粮草牲畜无数,军民死伤不下万人,被掳走者近三千人。
舆图上朱笔的勾画连成一片,数座村落已被生生屠空。
羯族以人为军粮,长途奔袭从不带辎重。所过之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堆叠成山的军报中,瑜安见到了父亲请罪的亲笔。
徐州九郡,有六郡已交由北齐将领制辖。其中出事的贺郡与衡郡,守将俱为萧询亲派。
只是父亲为名义上的徐州主将,徐州有失,他不会置身事外,更责无旁贷。
羯族侵袭,多为入冬后,尤以年关前为甚。
梁地去岁冬已遭羯族肆虐,眼见着冰雪消融,徐州边防不由稍稍松懈。
可饶是再如何枕戈待旦,羯族铁骑迅疾如雷电,直叫人防不胜防。
边地军民,对这支被发左衽,以人为食的骑兵,几乎是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
边关的军情,使得整座北齐皇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春暖花开的喜悦荡然无存。
朝廷已紧急抽调相邻州郡的钱粮赶往徐州。
瑜安去岁送至徐州城的银两,原是要为军中将士赶制棉衣。眼下应了燃眉之急,杯水车薪。
“家中无事,父亲和大哥平安。”
叶琦铭脱力地攥着家书,手隐隐发白。
他和妹妹远在北齐皇都,却也能预见徐州此时的腥风血雨。
“今岁为何伤亡这般惨重?”
一条条军报清点呈上,背后是黎民永远道不明的血泪。三千多人被掳,几乎是十余年来边地最大的一场浩劫。
羯族骑兵暂退,长城几道边防摧毁殆尽。
朝廷陷入令人不安的静默。
二月十二,靖平王顾昱淮亲上奏疏,自请往边关领兵,重筑长城防线。
帝允,加封靖平王骠骑大将军之衔。
户部急备粮草,限期三月足数。
兵部奉帝命调兵三万,不月分三路开拔,五月底尽数赶赴边关。
靖平王将领兵的消息传遍北齐,至此,边地百姓稍安。
出征将领名录,帝与靖平王共拟。
……
又是一轮圆月,夜凉如水。
晚风轻轻吹动着秋千架。
瑜安了无睡意,纤手拨动着银铃。
有脚步声近前,她回眸。
月光横亘在二人中央。
许久的静默,唯有银铃清响。
“当真……要走吗?”
瑜安轻颔首。
她坐于秋千架上,自两百年前,中原王朝四分五裂,羯族便是华夏军民挥之不去的梦魇。
中原内乱不止,一年一年,羯族边患周而复始,永无宁日。
直到齐梁两分北地天下,与民休养生息。
顾家少将军顾昱淮横空出世,有明帝倾力支持,剑锋所向,大军北上攻至祁连山,驱退羯族百里。
只可惜,不过数年,羯兵依旧卷土重来。
大约只有王朝一统,举中原之力,方能彻底消弭边患。
瑜安足尖轻点,秋千随风而动。
她少时见羯族屠戮,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她随父亲在军中,立志承先祖遗训,退御羯族,佑万家百姓安宁。
时至今日,从未改。
她曾想过,倘若未与萧询相识,她或许仍是边地战场上的叶家三公子。
“陛下,”她笑笑,“总要有人去守边关的,不是么?”
齐、梁、羯族交兵之地,她熟知那儿的每一道山峦,每一条河流。
那才是属于她的天地。
晚风吹拂,月白的衣袂随风飞舞。
月光映照出二人相望模样,一如彼此初见之时。
萧询欲伸手,却握不住那一片衣摆。
朗月之下,女子容颜盛然,唇畔漾起极轻极浅一抹笑意。
“幸好,”她道,“帝位上的人是陛下。”
出征在外,会令她觉得,无比的心安。
第88章 追妻第十一月——回拒
瑜安的话语真心实意。
抛开杂念, 她早便相信萧询会成为北齐中兴之主。
徐州在他治下,会胜过往昔。
圆月无声嵌于天幕,月光如水般照耀。
从帝王眸中, 瑜安见到了自己模样。
徐州与京畿相隔万里,经此一别,也不知何日再能重逢。
她突兀地想起,那夜她出代郡城时, 也是这样满地的月光。
玉令示于城门守卫, 一路畅行无阻, 连盘问都无。
月光下,“代郡城”三字渐渐离她远去。
郎君的话语回响在她耳畔。
“随孤回大齐, 可好?”年轻的太子对她许诺,“孤护着你一生。”
萧询眸底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
瑜安忽而不敢去深究。
她觉得身上有些寒意, 起身与萧询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