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的老天啊,你可没事吧?泼到你么?”
高继壤从身后融汇温水的泥淖小路转到说话人面上,是个妇人,五官除了嘴巴有点大外其余还算端正。此时她面庞上几分担心,几分后怕,几分忧虑。只是,他心里有事,没处顾上她。
张素荷心里是怕个要死,眼珠子睃看,锦衣华服,不似常人,即便她敏锐看到水没有泼到他身上,然而大富大贵人家养尊处优,一呼百应的,哪里受得了这等事,要是被欺赖上,她可如何是好?搬出祖宗十八代也敌不过啊。
心里动了动主意,试探道:“公子在门墙右侧,你瞧我这出来一着急没有注意……”
她停顿下来,仔仔细细观察高继壤表情反应。但见他也不说话,似出神,张素荷心尖一颤,莫不是给吓蒙了?
再瞥两眼,才觉出这人淡淡揪着眉毛像在思考,眼神似有若无焦虑地瞥向平婉院门。这多看了几眼,张素荷心眼活泛转着,福至心灵般,随即打了主意。
她手里尚且端着面盆,走近几步,悄声问:“公子是来找平娘的?”
“平娘”二字叮得他激灵回神,高继壤眼睛微亮,颇显激动:“是!平婉姑娘可是在这一家?”
见他双手无措举举摆摆的模样,张素荷倏然静下来,想起那日清晨打扫的院子,原本就觉莫名其妙的她愈发心生疑窦。
且不说能不能干得来,只说平婉她是何时打扫的?难不成半夜而为?她竟半点无知无觉。
再想到之前平婉可是说她已经成亲,丈夫随军,归期不定。其丈夫她也只在半年前夜里看过个背影,据说第二日紧急离去,虽只是背影,但张素荷可以确认面前之人不是那位。
那么……
眼珠子转了转,张素荷古怪地睇他,这会儿看他衣着华美,动作笨拙,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平婉年轻貌美,在外抛头露面的难免招了人,而丈夫远去,独守空房,寂寞难耐亦说得过去。
说不准那院子也是不知哪一个帮忙打扫的。
这般想着,她端了面儿,“公子和平娘是何等干系?倒不是我多嘴,只是平娘是有夫之妇,这贸贸然外男上门着实不太好看。”
“有夫之妇”四字准确无误入了耳郭,高继壤被这记来势突然的惊雷炸得瞬间蒙了神,话都变得不利索起来,“什,什么?”
这就是不知道了。
张素荷又奇又不奇,到底相处近一年,什么个来人也能摸出几分,或许是面前男子对平婉有意啊。
少儿郎看着年岁不大,这是上错了心。
想及此,她不由哀叹,想劝一劝,“平娘早已嫁了人,你——”
剩余的话不曾说出口,概因余光瞥到推车归家的平婉,四目相对,尴尬横生,她干笑几声,抱着盆退回。
“平娘,有人来找你,你们聊,石头自个儿在家我得去看看。”
说罢不等二人回应,腿脚麻利儿得闪进门并阖上。
一时巷子里仅余他二人。
“姑娘。”
“高公子如何来了?”
近乎同时说出口,不期然目光相撞,高继壤只觉得难以置信的荒谬,平婉如常温静的模样更是令他羞愤难当,面皮火辣辣地热。
他低下视线,拱手掩饰:“恐是糖葫芦起了效,我这几日胃口大开,遂来感谢,并想再买些来。”
“今日卖完了,高公子如果想要我明日可以单给你留些。”
她甚至没有问他怎么找来的,没有质疑或训斥,高继壤又想到那次施粥现场,她也是连看一眼是谁也未曾,济福寺同样。
如今想来,这些举动其实带了冷漠,是不在意,引不起她的任何多余感情的付出。
忽然间,高继壤反而有种强烈的好奇,单纯的不夹带旁的情绪,仅是想知道是谁可以令她平静的面容和内心泛起波澜,拥有或嗔或怒的生动,令她为之付出或许可以热烈似朝阳的感情。
门内开条缝附耳偷听的张素荷蹙起柳眉,这等对话全不在她预想之内,想起方才高继壤大为震撼的样子,总归应当问一问吧?
石头出了堂屋远远见他娘贴在门上,甚觉好奇,迈着短腿哒哒溜过去,也跟着透着门缝去瞧。
许是张素荷太过投入,对于石头的到来她是一丁点儿都未留意,直到一声响亮的问话从下方传来,惊得她绷紧了身子。
“娘,他就是平姨的男人么?”
张素荷老脸一热,要去捞扒着门缝的儿子,谁知小石头两腿乱蹬,不知不觉间那门缝越来越大,门外的人齐齐望来。
空气几度凝固,只有小石头哼哼唧唧要下来。张素荷顶着一幅羞臊窘态,两手臂拦腰抱着胡乱挣扎的石头。而高继壤脸色变幻莫测,他悄悄觑前面站得笔直的纤柔削瘦背影,犹如芒刺在背,站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