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搓了搓扳指,没有再向她伸手,她的手也自然而然地交叠在腰间,端庄又贵气。
路过平康坊时,李见素脚步微顿,她又想起了那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她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知她在何处生活,只从她诉说病情的只言片语中,能够猜出,她应是在这坊中。
阿翁曾经给这样的女子治过病,他与她说,旁人瞧不起她们,可她们又做错了什么,若能选择,她们也想生在皇城。
就如她自己,若不是阿翁捡到了她,她那日可能会被冻死,也可能被旁人捡去,可若是捡她之人将她卖入烟花之地,她与那寻她看病的女子,又有何不同?
见她忽然顿住脚步,李湛也跟着停下,顺着她目光朝里面看去。
街道两旁灯火璀璨,歌声不绝,酒香与脂粉味融合在一起,随着风充斥在整座坊内。
“啊——”
一声女子尖利的叫喊,周遭的一切仿若瞬间凝结。
拥挤的人群顷刻弹开,让出一片空地,一位女子身着罗衣,伏地不起,口中是汩汩而出的鲜血。
“藏香阁有人坠楼啦!”
不知又是何人的一声叫喊,划破了这份凝结。
第19章 第十九章
“我瞧见了,这女子是被人推下来的!”
“啧啧啧,看着是没气了啊!”
“天爷呐,那是不是郑家公子包下的厢房……”
“快别说了,那姓郑的来头大着呢……”
平康坊本就是长安城最热闹的坊市之一,今日又是授衣节,坊市内不仅有坊卫,还有巡逻的金吾卫。
不到片刻,藏香阁外便被团团围住,郑盘被两名金吾卫架着从楼中拖了出来,也不知他喝了多少酒,整个人满面通红,脚步虚软,只嘴里还在叫嚷着自己身份。
郑太后,郑光,今上……
他们被他一一道出,人群中议论之人,似也被唬住一般,不敢再高声探讨,随着坊卫的疏散,很快,歌舞升平,欢笑不断。
似是无人在意,血泊中的女子是何时没的气息,约摸是坠楼时就没了,也可能是吐着鲜血时没的,又或者是被一张草席卷走时没的……
总之,骂她活该的也有,说她晦气的也有,怜她福薄的也有,为她落泪的……也有。
“你认得她?”
李湛的声音似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飘进了李见素耳中。
她怔懵地抬起眼,她不知自己的眼泪是何时落下的,也不知为何方才人头攒动的藏香阁外,为何忽然变得空旷敞亮,而那片血泊,也不知是在何时被人用水冲散到几乎不在。
这一切太快,快到她如梦初醒。
“你认得她?”李湛又问一声。
李见素没有回答,只望着那片空地,沙哑着声道:“我想回府……”
今夜好冷,冷到她钻在被褥中,还在不停发颤,她望着屋角的黑暗,不敢合眼,因一合眼,就看见那女子撩开帷帽,紧张地垂着眉眼,对她道:“方士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是医者,自然会尽全力救你。”
她话音刚一落下,女子便倏然换了一身装束,趴在血泊中,朝她伸手,“方士……方士……我不想死……救救我吧……”
鲜血染红了她的唇角,染红了她的衣裙,染红了她的手,也染红了她的帷帽,她的羞涩,她的紧张,她的难堪,她的庆幸,她的感激……
还有她的沉默,她欲言又止,她的仓皇逃离……
若那日她再次寻来时,她将她叫住,问问清楚到底出了何事,有没有一丝可能,会改变她今日的结局?
李见素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她的身影便越是拼了命的往她脑海中钻。
她咬着被褥失声痛哭,哭到最后失了全部力气,晕睡过去。
寝屋帘后,待李见素呼吸声彻底沉缓下来,李湛才缓缓合眼,许久后,他猛然睁开,昏暗中那双黑眸,泛着幽冷的光亮。
京兆府内,郑盘酒醒。
他一开始道,是烟罗醉酒失足,坠楼而亡。
仵作却道,烟罗并未醉酒,身上酒气不足以失足。
郑盘又道,是她染了花柳,不想活了,他在一旁好言相劝。
仵作又说,烟罗没有染病,只身上几处有过出疹的疤痕。
郑盘再次改口,说烟罗求他赎身,他不同意,烟罗便以死相逼,不慎跌落。
审到第五日,京兆府终是下了结案。
藏香阁女妓烟罗,酒后倚栏窗歌舞,不慎坠亡。
屋中除郑盘,还有烟罗的婢女可以作证,当时二人均想去救,却苦于事发突然,没能拉住。
此乃意外,绝非人祸。
听着采苓的转述,李见素木然地喝着粥,什么也没说,只低低“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