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气就是变得迅速,前一日还是朗日高照,第二天就是倾盆大雨了。
瓢泼似的雨水倾泻在油纸伞面上,敲打得响亮。
离午时还早,顾长宁按捺不住,便想到去楚晏从前住过的东宫走走。只是一见到那年久失修的宫殿,心里便更加不是滋味了。
他后来虽知楚晏那三年过得并不好,但也未曾想过连住处都这般简陋。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楚毓成了太子之后都不愿住这里,要住自己在宫外的奢靡宅邸?”楚源自己推着木轮,身后跟着为他举伞的宫人。
顾长宁低下头,迈进去。
“陈设都未动过,一切都是兄长住时的模样。我本来想重修这里,让他再住回来,但被他严词拒绝了。连从前在宫外的府邸也不要了,还是徐锦逢左劝右劝,才让他搬去一起住着的。”楚源又补充道。
书房里,的确是楚晏最喜欢的布置,墙上挂着他自己闲时的画作,笔墨纸砚,也都还按习惯摆在原处。
顾长宁摩挲过墙面上的山水图,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转过头问楚源:“那从前他送我的那些画呢?不是说我走后,都被他收起来了吗?”
楚源摊摊手,“兄长都带出宫了,现在应当在徐锦逢的府上。”
不知为何听见这话,顾长宁竟然有些轻松,大概是因为那些画至少还被楚晏用心收着。
“不过之后恐怕就不会再有了,”楚源盯着这两幅留下的画,不忍地摇头,又带着私恨瞪了他一眼,“他的手...已经拿不起笔了。”
顾长宁眼前浮现起那个装着楚晏指骨的木盒,胃里一阵绞痛。
“若非是看在晏哥哥的面子上,我根本不会原谅你和梧国,但既然他想看天下太平,我也配合你演一出天下太平。你若是再伤害他,不论是家仇还是国恨,我都会报给你。”轮椅上的人锤了一把木扶手,连这些真心话也说得咬牙切齿。
他低眸,应了一声,“我明白。”
他也是因为楚晏,才拼了命地想停战止戈。
“对了,有些事,还是告诉你比较好,”楚源顿了顿,望向外头满地的雨花,“当年诬陷你毒杀太子的人,是楚毓。他借此事一箭双雕,不仅除掉了太子,也扯下了晏哥,只剩我一个残废,无人可与他争储。”
顾长宁听了这些,并不惊讶,甚至可以说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那些往事已经过去太久,如今连他再看见手上的断指也只会想起如今的楚晏。
当年他苦苦追寻的真相此刻却显得无足轻重,因为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已经被权欲的漩涡吞没了。
一个母妃,一个楚晏。前者死别,后者生离。
“快到时间了,你去吧,也难为徐锦逢肯让你见他,你有时候还真是有本事,能让一个个恨透了你的人为你让路。”楚源说得嘲弄,三分嘲他,七分嘲自己。
但顾长宁比谁都清楚,他们之所以还会对他恻隐,完全都是太在意楚晏的缘故。
他这回去,带上了菱生,这孩子还不知楚晏的事,远远望见的时候差点失了分寸,若非事顾长宁使劲拦着,恐怕就要直接叫出声。
但这样的举动还是引来了路人侧目,他刚把菱生安顿好,身后就传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女声:“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三十五章 哑巴常凝
红蕊拎着刚买的莲蓬回来,就在院外的街边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只是她刚要喊出声,就被顾长宁拽住了胳膊。
后者一个跨步出了菱生举着的伞底,冲她摇摇头,眼底满是克制与乞求。
红蕊还是第一次见顾长宁这副神态,到了嘴边的喊声又咽了回去。
“您来这里做什么?”她收了收篮子里的莲蓬,警惕地盯着他跟菱生。
说实在,她也不明白他们两个怎么会并肩而行。
“我来见他。”
她有些惊讶,不仅因为面前的仇人已经知晓了楚晏的存在,更因为他竟然对她自称也用的是个「我」字。
红蕊瞥见顾长宁半肩的水痕,眼底的恨意却仍不退,“您何必来此?公子不会想见您的。”
顾长宁垂下了脑袋,水滴顺着湿发滴落在肩头,“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想见我,我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待一会儿就好。”
说罢,他从菱生手里拿过一个食盒,交于红蕊,“对了,这个是我亲手做的银耳莲子羹,今日湿热潮闷,吃这个最好了,你帮我带进去,给他尝尝吧。”
从前每逢夏日,暑热难耐的时候,他总会变着法儿地给楚晏做莲子羹,供他消暑解腻。
红蕊也记得这事,所以面对递来的食盒,那压抑的怒意就更加浓烈了,她退后一步,“您的好东西,我断断不敢再接了,免得像庆平一样,因为一包白糖就枉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