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晨得知谢宁直闯皇宫, 祁缘才让王桓醒来。
王桓昏沉几日如今再醒, 脸上骤然没有了当日的撕心裂肺,却因这几日中只落汤药粥水, 又未曾洁面清洗,甚至胡茬不去, 整个人看去甚是沧桑。
有如深山老林中枯竭干枝, 不生却不灭。
王桓醒来后只靠在枕上, 目光幽幽地凝望着屋梁,祁缘将殷成凤青樽等人都遣开后,侧身坐在王桓身旁,给他探过脉后,刚想开口,王桓却先冷淡问道:“他是不是回来了?”
祁缘却笑着摇摇头,又说:“不仅仅回来了,还一大早直闯皇宫北门,杀了一个上前阻拦的守门士卒,最后还是卸下周身兵器入宫,想着这会儿应该就在明英殿里了...”
王桓听得说谢宁甚至杀了一守门士卒,当下顿时悲哀地合上双眼,便如早预料到此事会发生,却不得上前阻拦般哀痛悲切不已。
但又只是片刻,他脑中又忽如一道明光忽闪而过,他顿时心跳加快,迟疑地睁开眼看向正坐在桌后若无其事地垂头写着药方的祁缘,冷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然你以为我闲着没事儿天天上门来确保你睡着?”祁缘也不理会他,只顾自己认真写完后,放下笔才嘲讽地笑着回头看向王桓,又说,“李老先生,是故意让我将你留于家中,直到你那位殿下从宫中出来,再让你起来。”
听见“李老先生”四字,王桓顿时惊醒,他皱眉看着祁缘,示意他赶紧往下说。
祁缘此时才收回脸上笑意,肃穆认真说道:“李老先生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京中之事,无需插手,离开京城后,只管做你原本应该做的事。”
祁缘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才继续道:“哦,还有一句,世子殿下之才,还望二公子切勿小觑。”
王桓一直沉凝地盯着祁缘,沉思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他才在刹那间豁然开朗。
为什么李匪樵会在之前对他冷漠以待,为什么淮南谢氏会在路上遭遇如此浩劫,为什么李匪樵一定要让谢宁入宫,又为什么,李匪樵会告知谢宁此人之才,不容小觑。
所有的事情一一如珠串起后,王桓心中却只剩下哀叹。
他所哀,哀于自己从始至终只道天下知谢宁者莫若己,却从头到尾不过不识庐山真面目,如今一站于山外的外人,反而更比自己看清谢宁身上之才华。
他所叹,叹于终究是一代名家君子江中谋士。
自己从小到大纵骄于傲于自己才华洋溢,谋略过人,甚至因此自鸣得意,但如今在一代名家君子之前,才知何所相形见绌,何所如稚童泥沙老朽前。
只是沉思少顷,王桓又如想起什么一般,又问道:“谢辽的病...”
祁缘不等王桓问完,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沉声答道:“回天乏术。”
之后王桓再无多言,祁缘见其脸色仍旧难看,便也不再与他多话,又是婆妈吩咐一番后便先行离开,却又在门边处忽然停下脚步,似乎下定很大决心一般,才回头问道:“如果你的命不只两年,不只十年,你会做什么?”
王桓先是对他如此忽如其来的问题略有意外,却很快又笑了笑,垂头看着自己枯瘦的双手,自嘲道:“我会和他说一句对不起。”
王桓话罢,沉重地眨了眨眼,又苦涩地摇头笑笑,之后又故作轻松地回头看向祁缘,纵使视线中只有一模糊轮廓,他仍笑了笑,点点头,又说:“嗯,无论我还有多长命,我都想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祁缘站在门口,看了他许久,心中不知为何却如被针扎一般发疼,只是他嘴上却不屑地落了句“问非所答”,便转身离开。
直到他走到侯府门口,看到谢宁方从马上下来,两个小门童却始终胆怯而不敢开门上前相迎。
他心中自然知道他们是害怕今早发生之事,若再让谢宁入内会招致麻烦,但祁缘心知既然谢宁安然无恙而出,定是一切皆已尘埃落定。
他走形式一般斥责了那两位门童后,上前对谢宁行礼后便要离开,却谢宁从后将他叫住,问道:“他近来如何?”
祁缘回头礼貌回道:“在下出来时二公子刚醒来,一切还好。”
谢宁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提脚就要上台阶,却祁缘忽然又将他唤下,说道:“殿下背后的伤本非大事,却连夜赶路日夜操劳,定仍未痊愈,若殿下相信在下,不妨择日前来柒月斋,让在下替您一看。”
谢宁怔了怔,却头也不回边快步往里走边说:“祁大夫有心了,不过小伤,无足挂齿。”
他话音落下时便已从门外而入,青樽在院中走过见到谢宁本来又惊喜又惊吓,却见谢宁脸色凝重,便连上前问好行礼都不敢,只好挠挠头便往后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