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琳琅行事一项稳重,谢蓁蓁是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心里不由得一下子悬到了喉间,只听琳琅几乎哭出声来道:“小姐你快去看看吧,夫人...夫人不行了...”
这些年间简氏的病情是反反复复,可每一次谢蓁蓁心里都不会觉得会有什么发生,只是这一次,她心里却忽然乱了。
她甚至站在原地了很久也不知道要往里头走,她有一瞬间很想逃离谢府,往丹央牧场逃,往南境逃,甚至往柔化逃。
谢蓁蓁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她谢蓁蓁之所以可以骄纵任性,一切都是因为她的母亲。
若没有她母亲这一辈子的温柔,就不会有她谢蓁蓁在天地间驰骋的坚强。
如果没有了她的母亲,她背后好像就只剩下了淮南王府。她也不再是谢家蓁蓁,只剩下了绮绒郡主。
只是一阵凛凛凉风吹来,将谢蓁蓁忽然吹醒,她才立刻往屋里走去,见琳琅还跟在身后,她哽咽地斥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赶紧去请杜月潜过来啊!”
琳琅却也哭着说:“小姐,府上被围了起来,谁也出不去...”
谢蓁蓁来到简时床边时,简氏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她双眼本已经合上,却也勉强睁开一条细缝,紧紧地抓住谢蓁蓁的手,笑着说:“蓁蓁啊...”
“母亲...蓁蓁在...蓁蓁在...”
“怎么哭了呢?是不是手疼了?母亲也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好好一姑娘,也该收一收那性子了...”简氏已经是灯枯油尽,她苟延残喘之下,却仍保持慈爱地又说,“只是母亲不能再保护你们了,可是你们也都长大了,也好...也好...蓁蓁啊,你答应母亲一件事好不好?”
“母亲你说...”谢蓁蓁一直在吸鼻子,她努力地想要忍住不让泪水落下,“母亲你说,蓁蓁听着...”
“蓁蓁...咳咳咳...”简氏说着,忽然便躬身向前连连咳嗽,谢蓁蓁连忙把手落在她后背轻轻拍着,简氏这时又说,“小桓和宁儿,都只是孩子...以后母亲不在了...你也不要对他们太过苛刻...特别是小桓...阿秀走了,沅陵侯府没了,他心里...其实比谁都苦...”
谢蓁蓁这时候已经哭成泪人,就算简氏提起那个她最讨厌的人的姓名,她也只知道不停地点头答应。
“是我们欠了他的...你要帮他...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顾...照顾他们...”
简氏离开的时候,无云的天上划过了一颗璀璨的星,很快又消失在无边夜色里。
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那晚谢宁入宫的时候,谢辽一个人站在院中,隔着桃花的枝叶凝望着那不圆的月亮。
简氏走到他身边时,他才缓缓地说:“还记得年轻的时候,那时候阿砺也还在,每年到了万户节前夕,我们两个都会忙乎着操持着宫里宫外一切事情,先帝反倒落得一身清闲自在。那时候他总是觉得无聊,便把我俩召入宫中陪伴,我和阿砺总是以各种理由推搪,还一一报苦。”
谢辽说到这里,忽然垂头自嘲地笑了笑,才接着说:“都老啦...都不在了...以前先帝还说,等我们几个老了,还要一起到遥山那儿看这四境大好河山...”
谢辽说着,忍不住又轻咳两声,简氏这时便将手上备着的披风盖在谢辽后背,轻声道:“老爷...我们老了,还有他们呢。这四境,这大好河山,终归会是他们的。”
一夜的闹剧是嘶声裂肺刀光剑影,尽管不过是刚刚掀起这场暗战的帷幕,初阳白上青天之后,也算是空有暴风雨前夕的宁静。
庆律寺里,谢宁被关进了一间四方牢房里,只有墙上最高处有一个方框窗户,他也是从透过窗户而入的微光得知这一夜已经过去。
谢宁端然坐在那张简陋残缺的木板床上,双目紧闭。
他曾经听说过当年庆律寺屠杀朝廷百官,之后还将他们头颅悬吊在寺里每个方窗上,久而久之逐渐风化只留白骨,每逢风吹而过,都会发出清脆声响。
谢宁此时仿佛能听到那声响。
他眼前蓦地出现了当年只身闯入庆律寺,将奄奄一息的王桓救出去的场景。
紧接着便是那天他在自己府门前亲眼见到王桓被刺客一箭穿心后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然后是今年年夜宫中重遇,谢文昕手提利剑指向王桓。
很快便是花朝节上被陈翘当中羞辱,再有春旗祭上落水险些丧命。
这些种种一幕一幕地在谢宁眼前上演,他垂在床边的双手无意间渐渐握起了拳头,忽然一拳用力地落在床板上。
谢宁始终垂着头,他甚至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眼里有泪水不停地落下,只是片刻,他骤然抬起袖子猛地拭去脸上眼泪,紧接着立刻站起就要往房门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