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139)

今日遥望,谢宁才忽然切身感到,自己的父亲是真的老了,有时候在营中宫中听到他人一句谢辽不比当年,他也没觉得什么,只是如今一见,才是真切体会到,自己的父亲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轻而易举能把自己举过头顶的大将军了。

半晌后,谢宁才信步走到谢辽身边,低声喊了句“父亲”。

谢辽也没有意外,仍然是仰头凝望着一树枝叶,缓缓才道:“今年万户节,你是要一人入宫参加庆宴了,没想到啊,你终究是赶上我们在京城最后一年的万户节,以淮南王的身份参与。”

谢宁看着父亲淡泊的侧脸,一时捉摸不出谢辽此话当中的含义是喜是忧,少顷后他才沉沉道:“不过是因为姐姐手伤未愈,父亲身子不爽,才留下知行一人入宫,知行不敢称其为光,甚至只觉芒刺在背而躇错不安...”

“知行,”谢辽这时蓦地回头看向谢宁,慈祥而道,“言匹夫匹妇愚耳,亦可以其与有所知,可以其能有所行者,以其知行之极也【1】。世上莫事,行浅至践,不知不行,才是至愚至塞。父亲知你心中所想,父亲亦不会对你做任何阻挠,你留与否,日后整个淮南都归你手下,只是父亲想你知道的是,一旦步入了这个朝廷,就算陛下与你有年少的情分,但此之一行便再无回头之路,更无明哲保身一词,你要自己想要,孰轻孰重,尔在心量。”

谢辽的声音沙哑,语罢后还忍不住低声轻咳两声,带着整个身子连连震了两下,谢宁看着正想上前做扶,谢辽却提手挡住。

回头之际,谢辽嘴角微微上扬,又道:“趁蓁蓁还没醒来,赶紧回去好好准备吧,不然她等会儿见到你又得一番嗔了。”

纵使有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只落得谢宁行礼告退。

当日傍晚,谢宁与王桓坐在驴车里一同入宫,王桓换了一张普通家仆的面/具,安然坐在谢宁身旁。

二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只是方入流芳门,谢宁忽然紧紧抓住王桓的手,死死地盯着他双眼,沉声说道:“你答应过我,以后都不会走太远,是不是?”

王桓被谢宁一下抓住的瞬间心头微怔,只片刻,他微微勾起嘴角,伸手轻柔地捋开谢宁鬓边的碎发,说道:“在下与您,永无戏言。”

-

般,在漆黑一片的甬道里踢踢踏踏地渐行渐远,却更显寂寥。

门关上后,这位士卒斜睨了自己同伴一眼,用手背搓了搓鼻头,略显不解地问道:“你说这小王爷是不是走错门了,今儿万户节庆宴不设在东直门那头的无疆园嘛?他怎么就一个人往这边儿来了?”

另一位守门士卒却蓦地讪笑一声,摇了摇头,讥讽道:“人家一王爷,爱做啥做啥,咱就守着个门的能管得着吗?”

宫门已闭,士卒间的谈话自然不能隔着宫门传到车内二人的耳里。

进了宫门后少了颠簸,车内王桓的手还始终被谢宁紧紧握住,只是自入宫后,王桓明显感到谢宁手上的力度越发的强烈。

他不由温和笑了笑,轻声说道:“您其实不必特意从流芳门而入来送在下这一程的,皇宫虽偌大,你我却有十余年都在此间奔跑游荡,内里纵横交错,可你我比谁都熟悉,只是放着被旁人瞧见,又该一番闲话了。”

谢宁这时也应声回头,因为两人并肩而坐,这转头之际,王桓的微弱轻柔的鼻息正正扫在了他脸上。

他心头微微一震,蓦地便又立刻将脸别开,垂头看着二人双脚,喉结上下而动后,才沉声道:“本就不该应承带你入宫的。”

车中昏暗,王桓虽不能看清谢宁神色,只是也不难想象他脸上的焦虑。

他蓦地伸出双手轻轻地抚稳谢宁头上银冠,缓缓回道:“今夜宫中欢庆,守卫都被调到东直门那边去了,我也不过是去见姨娘一面,相知无损便立刻离开,小王爷无需多虑。”

闻言刚罢,谢宁心里忍不住想再尝试将王桓劝下,只是这抬头之际却见王桓正沉稳不惊面带浅笑地看着自己,顿时便知无论自己再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便无奈又目光转开。

见谢宁不予理睬,王桓一手落在谢宁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淡然道:“在下既然答应过你,便不会走得太远,小王爷只管在庆宴上尽享其乐,其他事无需担心。”

车外一阵晚风徐徐吹过,悄悄地掀起车帘,皎洁月光趁着缝隙钻了进来,王桓不由抬头看了一眼。

流芳门入宫的这条路,二人也曾并肩走过无数回。

只是年少时的并肩是欢颜笑语,气盛流年。

那时候也曾有见过宫中老人站在高临的城墙边上仰首而往框中青天,嘴上还哀沉地说,宫中的甬道,无论走过多少遍,都永远走不到尽头。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