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后看着殿外天色越发的阴沉,忽然冷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到那时候,只希望他不会怪罪哀家。”
宫里纵有高墙林立而挡住日光,可宫外却也不见多有光明。
下午时分,岷江水流湍急,江上水雾连绵不开。
满新楼三楼,王桓一人背靠着梨木屏风,盘腿坐在临江阅台矮桌前,一手握着一杯还冒着白气的清茶,却侧头看着江面之外,另一只手在桌下捏着半块玉牌,上面隐约刻着一个“宛”字。
他今日没有再带“卢演”那张丑得让人只想作呕的面/具,换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平淡得让人就算久久凝视,过了也不会记住心头,他甚至还把十年如一日的红衣换做一身水白。
王桓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栏杆外乌云密布,怒风掀起江上翻浪。
而就在这时,隔着屏风之后蓦地有人说道:“你们中原有一句话,叫什么...收人钱财,□□!我既然已经收了你的钱财,自然就会替你消灾。我滕僖做事,从来不会有错,你大可放心。”
这人话声柔化口音极重,说话时宛如一个一个字往外吐出来一般显得格外生硬,只是听起来始终带着柔化人与生俱来的粗犷与坚定。
这字字铿锵传进了王桓耳里,王桓却只是懒洋洋地落了落眼皮,接着又缓缓慢慢地将茶杯送到自己嘴前,轻轻吹开茶上白沫,润了润嘴唇,便又将杯子放下。
这时屏风之后蓦地传来两下爽朗的笑声,紧接着便是一把熟悉的声音,这人说道:“都说柔化朋友爽快,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来来来!在下先敬您一杯,且不说事成不成,就您这样的朋友,我许卓为便是交定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自恭维了一番,王桓始终双手握着茶杯,面容冷淡地看着外面风起云涌。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便听见两人前后脚走了下楼,王桓刚回头看向桌面,便听见楼梯处传来许卓为一声惊讶的叫声:“哟!这不是小王爷嘛?!哎哟这可真是不凑巧了,要下官再坐多一会儿,说不定就还能敬小王爷一杯茶呢!”
王桓这时却缓缓合上了双眼,双手却不停地转着手中茶杯,马上就听见谢宁沉声说:“许令君言重了,本王不过刚才入朝,还有许多事要向许令君学习请教,若说敬茶,反倒应该是本王欠令君一杯了。”
“哎呀呀啧啧啧,小王爷这么说可真是折煞了下官了啊!”谢宁话声刚末,许卓为连忙矫揉作态地说道,“不过看小王爷上来时急急忙忙的,想来是才人有约了,那下官便不打扰了,小王爷,请。”
王桓虽一直闭着眼,但不难想象那窄小的梯间许卓为如何伸出一手示意请走,又如何微微颔首示意慢行,果然紧接着便是谢宁一声“许令君慢走”后,便是一阵脚步缓缓靠近,两段脚步慢慢离开。
王桓这时候才蓦地睁开眼,嘴角却不经意地微微上扬,拿过茶勺往桌上对面的杯中一勺清茶后,一个玄色身影便步入了自己余光里。
谢宁长大了,自己曾经最嗤之以鼻的这一套京中措辞,谢宁学会了。
玉嫣曾经问过他,看着一个纯净如水的人终究变成一身世故,不可悲,不心痛吗?
那时候的王桓托着腮对着月,浅浅笑了笑,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一身世故,才能一生人。世故在外,无邪于心,朝廷容不下无邪,我给他世故,江山看不起世故,我佑他无邪。”
思绪未了,谢宁已经双手扬起衣摆坐下,闷哼一声后冷声道:“许卓为也是够嚣张的,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与柔化人相谈聚集。”
王桓只垂头微微笑着没有说话,将茶杯送到缓缓推到谢宁面前,谢宁也无多言,拿起茶杯轻呷一口,冷笑一声,又道:“也是,如今朝廷上都是他许卓为的人,朝廷外又都是他明校府的狗,他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他的顾他的忧,小王爷您还看不出来吗?”王桓稍稍抬头看到谢宁嘴边还带着水渍,伸手用拇指指腹轻轻地拭开。
谢宁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不由得把脸往后缩了缩,眉间蓦地皱起,同时便将王桓的手拿了下来,瞪了他一眼又往四周瞟了一圈,沉声嗔道:“你矜持点行不行!”
自谢宁走上楼时,店小二十分识趣地便将三楼里原本的茶客都好言请走,如今整层楼间如今空空荡荡,一阵粗鲁的江风过堂而入,天边浓云后忽然刺过一道惊闪,紧接着隆隆雷声而袭。
江风入堂吹起二人衣衫,谢宁始终凝神望着王桓,王桓挑了挑眼皮觑了他一眼,便又微笑地将目光转向外面惊涛骇浪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