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潜将祁缘从小养育到大,祁缘的性子与曾经的痛苦他比谁都清楚,只是有时候,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这些年间一直在守护的,到底是谁。
“他不是想查清当年沅陵侯府的冤屈吗?我这正正是在帮他,”祁缘冷冷地说,“可是有些事情,他到最后也是一定要知道的,他一直引以为荣的家上门楣,曾经做过什么龌龊见不得人的事,也是该让他好好看清楚了,就算他最后要对我动手,我就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下得了手!”
月光昏昏沉沉照在柒月斋后院里,两个脑袋上还扎着个两个小揪揪的学徒正坐在一排灶炉前,各自拿着一把葵扇正懒懒散散地扇着火,其中一个拿着扇子的手还勉强在上下翕动,脑袋却像小鸡啄米般不停往下掉。
这时他旁边的小伙伴忽然紧张地将他拼命摇醒,小声说:“别睡了,师兄走过来呢!”
那孩子连忙惊醒,却见来者只是祁缘后,小声嘟囔道:“师兄从来不嗔咱们,你慌什么?”
小伙伴却故作老成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就你个没眼力见的,师兄这俩天心情不好你都没瞧见吗?刚才还跟师父在里头吵起来了...”
小孩努努嘴,偷偷觑了匆忙而过看都没看他俩一眼的祁缘,吐了吐舌头,没有再说话。
虽然这两个孩子烧药称不上尽心尽力,但药的苦涩味道却跑得远。
迷糊不清的月光顺着春熙楼三层上一半开窗户照进,刚刚好扫在正倚窗而站的王桓脸上。
昏暗的月光掩盖他苍白脸色,屋里的金玉软香他闻不到,却被沿胡八街传来的药味熏至满脑发慌。
他心里不禁骂道,好你个祁缘,还真是去到哪儿都想着法子提醒我替你问候佳人。
就在这时,门外不偏不巧传来廿儿焦急的声音:“玉嫣姐姐她听了林公子提了一句江边出事儿便非要出去,我也是实在拦不住了...”
平日里苹姨一听到玉嫣踏出闺房半步脸上都要紧绷起来,可今日她却没有丝毫的紧张,甚至如早有所料,只是疲倦地挥了挥手,说:“随她吧,派几个人远远地跟着她,大晚上的,别让那些登徒子给欺负了就行了。你也下去吧,她回来了也不必跟我说。”
苹姨说着,不等廿儿回神便把门掩上,转身走到屋里角落边上,往灯油台上倒进香油,慢慢悠悠地冷声说:“也还真是小看你了王二公子,你说当年你没着时日在我这里快活似神仙那会儿,是不是就应该往你用的那骨翠散里掺点儿毒,省得现在给我添了这么多麻烦?”
“我倒也还真希望我那时候就死在这温柔乡里了,也算是不妄走这么一趟了,可惜啊...”王桓离开窗边前还不忘多看天上那糊得跟团面粉似的月亮一眼。
他走到桌前盘腿坐下后,低头笑了笑,又说:“那阵子吃骨翠散是为了醉生梦死,现在吃骨翠散,是为了把这人心看得更清晰一点啊...”
苹姨脸上故作镇定的笑容却蓦地僵了一下,随即走到桌子另一头与王桓对面而坐,给他倒了碗温酒,皮笑肉不笑地说:“王二公子好本事啊,也算是我有眼无珠的倒是看漏了。您也无需妄自菲薄不是?就算没了这骨翠散,这天下人心还不是给您抓得牢牢的?连那早就被人忘在角落里的护城防大统领都是您的人,您也就别自谦了...”
王桓拿起酒碗头一仰便全然落入喉中,罢了还舔了舔嘴唇,说:“这酒可不够北笙香,也没有一镶金甜啊...苹姨,我可是知道你这儿是藏了不少好酒的啊,怎么说我当年也是在你这花了不少银子的,这会儿怎么就这么吝啬呢?”
苹姨刚想开口,王桓又笑了笑,说道:“不过说来也是,这根本无仇无怨没有一点儿交情的也能落井下石痛下狠手的,哪儿还来讲究这个良心呢?”
见苹姨脸色顿时黑了下来,王桓却也只是笑了笑,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又往自己酒碗里满上了酒,边说道:“其实这良心本来也不值几个钱,只是吧...这放到了谋人性命这上头来,也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苹姨脸上的笑容早就已经散去,这张浓妆艳抹的脸虽然风韵犹存,可是只要靠近一点,那些岁月留下的纹路也是清晰可见。
“哼,”她瞟了王桓一眼,忽然冷哼一声,又道,“这天下想要杀你的人可就多的去了,杀你那是叫为民除害...”
“我自然是死不足惜了,”比起苹姨的不安,王桓却越发平静,他平淡又道,“只是沅陵侯府上下一门八十多条性命呢?难不成那也算是为民除害吗?”
王桓顿了顿,挑了挑眼皮,冷声又问:“怎么?苹姨您贵人事忙,不会给忘了吧?一声不响就号召了天下寒门替我爹伸冤,这样一来以君子之义度天子之心,好让我爹谋逆之嫌落得个百口莫辩。只管夸我,不其然苹姨也是好手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