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拜访晋国,是准备亲来致歉的。我因一人任性退婚,致侯名誉受损,是我之过。只是在遇圆礼之前,我实在不愿娶一个非我爱之人。我自小父母慈爱,父皇母后也算伉俪情深,可我仍见母亲暗夜垂泪,父亲感慨孤寒,我见父皇佳丽三千,却仍觉他孤家寡人,形影孤单。故而自懂事以来,我就落下痴病,此生惟愿一人,彼此陪伴,白首不离。”
朱邪品倏地坐直了身,“你的意思是……你不纳侧妃?”
“此生不纳。”
“若当了储君呢!”
“不纳。”
朱邪品一眯眼,“你若敢违誓呢?”
“我若违誓,公主自可接圆礼回家,若我们有子,圆礼不忍分离,可一并归国,让我承受妻离子散之苦!”
朱邪品一声冷笑,“你莫蒙我,你们虞国你承大统成算最大,到时候,你难道在群臣面前唱故剑情深?”
徐偈一颔首,“请公主容我僭越,如若真有那日,今日所言,记起居注,入青史中,若有违誓,千古可传!”
朱邪品忽而长出一口气。
“起来吧。”
徐偈站了起来。徐偈是少年英朗之姿,长公主是中年瘦弱之躯,这一站一坐,站的似挺拔的松,带着朝气,带着刚毅,带着不容置喙的锐利,这样的人,竟将爱子心切的中年贵妇的脊梁,压成了无可奈何的弯软。
徐偈微垂下首,以示晚辈的恭谦。
朱邪品却道:“孩子,你看着我。”
徐偈抬起了头。
朱邪品望向他,口几经开阖,方道:“圆礼是我宠大的,我把他惯坏了。你亦有母亲,应知儿女有苦,母亲数倍受之,你以后,万望多包容他,疼爱他,莫伤了远在万里的母亲的心,莫让我……昼夜难安。”
徐偈心中一震,郑重道:“我对圆礼之心,不敢与公主相比,却是全心相付,公主还请放心!”
朱邪品低下头,眼中泛泪,嘴角牵出点笑。
“好。”朱邪品神情萧索下来,“你下去吧。”
“晚辈告退,公主舟车劳顿,早些休息。”
眼见徐偈退至门边,朱邪品突然道:“等等。”
徐偈转过身来,“长公主有何吩咐?”
“你们求亲队伍已入境内,你有何打算?”
“我……想和圆礼一并入京。”
“你们不可相见。”
徐偈一愣。
“年轻人,相见不在一时,圆礼骄纵,你若万事依他,难免差错,成亲之前,你们不必见了。”
徐偈看向朱邪品,眼神中分明不肯割舍。
“孩子,我是为了你们好,你可答应?”
徐偈深吸一口气,忽而一颔首,“我答应。”
“好,本宫信你践诺。”
落日洒下余晖,染红了半面粉墙,也染红了趴在窗边的章圆礼的发。
章圆礼所居二楼,乃正院最后一座,后墙贴院墙,墙外便非正院。章圆礼着人搬了把椅子搁在后窗下,便把人撵下楼,自己爬上椅子跪在上面,趴在窗上看院外的风景。
见落日亭亭,向树而低,群鸟归檐,彤云盈窗,无端的,托着腮,惆怅地叹了口气。
他手上握着几个小珠子,一颗一颗,丢向远处的浓荫中,见群鸟惊起,呼啦啦四散而飞,他噘着嘴,想笑,却又叹了口气。
一颗小珠子忽而射到了身旁窗棂上。
章圆礼吓了一跳,一低头,徐偈在院外策马而立,正含笑看着他。
“好好地吓唬鸟做什么?”
“你怎么来啦?”章圆礼惊喜道。
“来看看你。”
章圆礼刚要笑,却忽然又皱起了眉,“你骑马做什么?”
“圆礼,我来向你辞行。”
章圆礼不及飞扬的眉眼,就这样寂寥下来。
“母亲找你谈了?”
徐偈看着他,“对不起,我食言了。”
“我想和你一起去。”
“我也想。”
章圆礼眼眶渐湿,“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
徐偈眼里染了笑,不大的声音,和着归鸟,飞进了章圆礼心里。
“等我们都着红衣,就能见了。”
章圆礼趴到了窗上。
“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走,我要在天黑前出城。”
章圆礼将手中的小珠子丢向徐偈,徐偈覆掌一收,将三颗流光溢彩的琉璃珠握在手心。
“收好了,敢丢一个,我——”
“好,我不丢。”
章圆礼低头一笑。
“圆礼,我走了?”
章圆礼张了张口。
正在这时,楼下婢女闻得动静,四五成群,向楼上奔来。踏踏的脚步声,踩在木制楼梯上,支呀地令人心惊。
“侯爷——你在同谁讲话?”
声音自楼梯间传来。
脚步声愈来愈近,杂乱无章,凌乱无序,乱得章圆礼的心忽而突突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