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秒后,起身。
伸手从兜里摸出手机,动作利落地取出电话卡,往旁边一扔。
趁有电话打上门来前,先消失。
不管谁的电话。
轻小的卡片随着动作滑到床底,跻身一片阴影之中,彻底离开黎昌的视线。
他垂眸,又盯着那张双人床看了许久。
直到眼睛涩到发酸,才终于移开视线,重新蹲下身去开行李箱。
行李箱摊放在地。
纤细的手指拉开装衣服那半,本该自然地收拾起来。
然而所有衣物展示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的眸光忽然猛地颤抖——
衣物的最上面,躺着他最后取下的那件黑色衬衫。
属于任克明的那件衬衫。
理应平整的布料此刻生出几缕褶皱,在光线之下泛着近乎幽蓝的暗纹,仿佛是刚被从身上更换下来,还捎带着独属于它主人的体温与气味。
纵使这件衬衫的最后穿着者其实是黎昌。
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它。
青白的手指试探伸上前,在将要触碰到的一瞬,却陡然收回——
他倏地站了起来。
自己为什么要带这件衬衫。
这又不是自己的,这是任克明的。是任克明贴身穿着的,而且也不符合自己的尺码,为什么要带走它,不应该带的。
不应该带的……
他的视线忽然又落回了衬衫之上。
那衬衫静静平躺着,疏淡、沉稳。
如同它的主人。
半小时后。
洗过澡的黎昌走出卧室。
打开投影仪,然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他曲起大腿,那白皙的腿上未着一物,全然裸。露在空气之中。
盆骨之上,一抹幽黑衬衫垂下——
他穿上了任克明的衬衫。
本就不合尺码,还敞开了三颗扣子。
本该严肃的黑衬衫此刻晃荡在他的身上,领口松垮,露出胸口处细腻的肌肤。
而更加隐秘的地方,只要身体微微一动,就若隐若现。
他却好像根本不自知。
柔软的身躯时不时调整坐姿。
细白的手指下意识抚上自己的颈窝处,表情跟随着对面荧幕上的电影选择不断变化。
时而蹙眉,时而抿唇。
眼神纯真。
裸。露的皮肤却任谁看都浪。荡何其。
忽然,他停下了选片的动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颊上泛起一阵粉红。
放下遥控器,黎昌抬起自己的手腕靠近鼻尖,轻轻嗅了嗅。
雪松。
清冷凛洁,这是任克明的气味。
是的,他离开东郊时还带走了和任克明一样的香水,不过不是梳妆台上的那瓶,这一瓶是他自己后来买的。
要去白妈家前在网上下的单,回来就拿到了。
任克明忙在公司不怎么回家的那几天,他时常拿出来用在腕上,一般是在洗完澡后。
就像此刻一样。
浑身被独属于那人的气味包裹着,仿佛从未离开他的身边。
于是这天黎昌也没看到什么电影。
他心不在焉地总盯着幕布旁边出神,一旦感到周遭的气味稍微淡下一点,就立马补喷香水。
在腕间,在脖颈动脉处,冰凉的液体浸透肌肤。
非要到鼻息之间全充斥着雪松气味才肯罢休地放下香水瓶,然后再抱着腿坐回沙发里。
一直坐到暮色降临。
他带着香水回到卧室,躺上那张熟悉的双人床。
上床前目光在床下的阴影处停了一瞬。
电话卡……
不,不能捡。
曲膝上床,关床头灯他前朝卧室空气中最后喷了一次香水。
然后脱下衬衫,搂在怀里。
好了。
皂角味的被褥里被雪松萦绕了。
好了。
这下就像躺在任克明身边了。
在这个雪松味的夜里,他做了一次梦。
和之前那一次一模一样,梦见了没有自己的任克明顺利得到任家,得到了他理应得到的一切。
梦里何等圆满的结局,梦外的黎昌却是哭着醒来。
眼睫湿润,枕巾也湿润。
睁眼的恍然间,他还以为自己躺在东郊别墅。
可他不在。
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噩梦惊醒之后还会有一个人搂着自己,对自己说“会让你哭的梦,都是噩梦”了。
也不会再有人对自己说“晚安,做个好梦”了。
不会再有了。
因为这本身就不是噩梦。
梦里任克明得到一切,没得到的,只是自己而已。
这没什么,不是吗?
黎昌,你本来就是一个人,不是吗?
这样的梦,怎么能算噩梦呢。
–
第二天黎昌待到天光大亮才起床。
其实他半夜哭醒后就没再睡着,一直睁眼到天明。
一切还是像昨天一样,他穿上黑色衬衫,拿起香水,坐到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