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克明的声音于是强硬点了:“……最好不要洗。”
这一句话一出,黎昌顿然跟被逼急了一样。
他立马对着话筒回:“我要洗!”
剩下的一箩筐话连珠炮般往外冒:
“我,我要洗澡,我就要洗,我还要洗头,我洗完了我还不擦,我就等风干……我没感冒,你凭什么认定我感冒,我就是没感冒,没感冒——”
最后一句话有点像嘶吼出来的。
他说完后,捏着手机喘气。
整个卧室仿佛还回荡着他的尾音,伴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落。
电话线上却静悄悄的。
任克明没有说话。
唯有黎昌的喘气声了。
这样过去约摸半分钟,唯一的呼吸声音终于平稳下来。
黎昌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坐到了沙发上,呆滞地举着手机。
无理取闹——他脑海中陡然飘出这个词。
自己刚才这是在……无理取闹?
……还真是按任克明以前所说的——
真是被惯坏了。
黎昌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放在过去,哪里有人轮得到自己去无理取闹的。
也就任克明了。
电话线上仍旧静悄悄的。
平复下来的黎昌这时轻轻垂下淡粉色的眼皮。
他预感到对方可能会生气。
不管再怎么惯着自己,莫名其妙被吼了一通,谁能不生气。
生气……生气,随便他生气吧。
自己就不爱他,他生气又怎么了。
自己都要走了,他生气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随便生气。
说不定等他生完气发现,像自己这么不好,这么无理取闹的一个人走了,还会高兴呢。
谁都该高兴的。
然而几秒过去,对面却没有按他预想的沉下声音。
反而竟然说:“好了么?”
黎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继续说:“好了就去喝口水。”
声音平静,没有一丝半毫的愠意。
就像根本没听见方才那番歇斯底里的无理取闹一般,缓缓说:
“我已经通知医生了,一小时后能到。
“也给吴妈发了短信,姜汤估计已经开火了,你喝完水后再坐一会儿。
“洗澡……可以洗,但洗头不行,洗完也必须擦,出来后立马穿上睡衣,最好躺床上去。别晃悠,特别远离楼梯,小心摔倒……”
他说了好长好长一串,长到黎昌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挂断电话的。
字字句句都是简单的关心,简单的嘱托。
黎昌却一句话都没记住。
他只知道自己听着那声音,不由自主又哭起来了。
等到对面温柔的声音停止,电话挂断时,他的眼睛都烫得要睁不开。直到吴妈端着姜汤上来看见他,忙把姜汤放在旁边桌上,抽纸让他擦眼泪。
黎昌漂亮的眼睛哭红了,唇也哭红了,也算是变相给白得夸张的脸色调和了一下。
僵愣好几分钟后,他才终于抬头看吴妈。
嘴唇嗫嚅两秒,声音轻得像烟一样说:
“吴妈,我……您能帮我一起搬搬行李吗?我现在搬不动,我真的搬不动……”
这么一通电话后,黎昌还是要走。
并且更坚定要走了。
任克明是这样好的一个人……自己怎么能拖累他。
他去找一个能给他爱的人吧,自己从一开始就不爱他,只爱他的钱。真的。
配不上他的好。
……
既然电话结束了,本该就这样下楼。
然而黎昌从沙发上站起来后,却大脑空空地在原地站了好久。
久到吴妈都想开口问行李还搬吗的时候,他才怔然转头。
“吴妈,”他的声音带着点嘶哑破碎,像风从林中穿过,“那,楼下的花……怎么不在了?”
他这个问题十分突兀。
吴妈愣了一瞬:“花?”很快反应过来:“哦,你是说之前的蔷薇?”
“嗯。”
“那不应季了,谢了。”吴妈说:“这不冬天吗?就换了点经冻的……你喜欢么?”
她停顿一秒,接下来问得竟然有点小心翼翼:“喜欢的话,我待会去订鲜切的插瓶里。这花确实看着好看,不过花有花期,还是该养些适合的植物,强求不得……”
说着突然噤声,目光投向黎昌。
仿佛说错了什么话一般。
果然黎昌的眸垂下了,漆黑的长睫在暖灯的照耀下落下一片窄小的阴影。
“……这也不绝对。”吴妈赶紧挽救:“唉,还能去花店买的吗不是,我这就给花店打电话——”
“不用了。”黎昌抬眸:“谢谢您吴妈。”
吴妈动作顿住,只见黎昌的一双桃花眼忽然清透许多。
他抿了抿唇说:“我马上就走了,所以,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