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钧微一抬手:“国师请起,今日劳烦国师移驾,是孤有些道家玄术有些不解之处,想要请教国师。”
冲霄历来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否则也不会被多疑的元自虚信重。他一进来便看元钧手里捏着佛珠,少不得斟酌着说起那什么佛道本一家,儒释道三教合一,这也本就是他擅长的,朝廷大臣们都喜欢这一套:“佛教说三身七识,道教三魂七魄——可知这法理总有共通之处。”
元钧一直听得十分认真,眼神凝注于冲霄面上,虚心问道:“佛教以为‘形神一体,形为神之质,神为形之用,形灭而神亦随之灭’,神魂将会转世;道教却称元神能够出窍,譬如庄周,元神出窍如羽蝶,翩翩然世间。请问道长,这人之神魂究竟有没有可能出窍?”
冲霄见这问得古怪,心下暗自想着不知太子究竟这一问的意思,含笑着只说那等“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化虚”的老生常谈的道家理论。
元钧听了一会儿,并不纠结于那些玄之又玄的清谈理论,只追问:“孤重病之中,同样仿佛清气浮于空中,因着我关心长姐,飘飘荡荡,仿似云朵,与鸿鸟北飞,一路飞往北关,然后看到吾长姐弋阳公主,红裙银甲,身重眉低,正安排守将守城。”
冲霄笑道:“太子殿下想来思念公主过甚,这才有所梦。”
元钧却道:“但孤梦中所见,长姐衣着珊瑚红袍,裙角绣着双鸾鸟纹路,靴上镶着珊瑚珠,发髻上插着双凤钗环,腰间垂着长刀,一切都历历在目,此等衣饰,为孤从前从未见过。”
“又见长姐身边的仆佣侍卫,也都面容清晰,眉目宛然,其中有一昆仑奴,头发卷曲,遍身漆黑,手持红色马鞭,牵着马跟在最后,此昆仑奴吾亦未曾见过,只在书中读过。”
“长姐亲自登城劳军,鼓舞士气,命人给守城将士赐下饺子,饺子用的是木耳萝卜肉馅。长姐站在城头远眺,孤心中留恋,亦在城头翩然徘徊,此时便看到人们指着我向我惊呼,说是五色祥云飞来,定是天佑,守城必胜。”
元钧缓缓道来,备细铺叙,冲霄只是微笑:“听闻北疆捷报,公主守城果然大胜,必然是太子殿下精诚所至,感天动地,这才得天地庇佑。”
元钧不置可否,冲霄看他神色,仿佛不以为然,不由心中怀疑太子是否是想展示他的思姐之情,打动自己,以此请自己说服皇帝放他出去,这可大大不妙。如今自己全靠元自虚才有这般地位,太子明摆着是被皇帝猜忌的,自己万不能让皇帝误会,以为自己有靠向太子之嫌,当明哲保身为妙,于是便轻咳了声:“殿下大病初愈,贫道不敢叨扰太过……”
元钧看了他一眼,眸光冰冷,冲霄只觉得胸口一凉,仿佛被洞察所有思想,不由一阵心虚,竟未能告辞。元钧却道:“孤是想知道,道长是否能够练出让元神出窍,脱胎换骨,身外有身的丹药?孤看那志怪小说有道人,可制符,握着其符,仙界十洲三岛,均可以梦游。”
冲霄一阵卡壳,说能吧,真让他炼丹怎么炼得出来?不能吧,那皇帝那边必定有人监视着太子的一言一行,与自己的会面,到时候自己从前吹的那些牛又如何圆呢。他们这类江湖骗子,原本说话就爱模棱两可,给自己留余地以便随时找补,因此连忙又扯了佛教八识无有实相等等一堆玄之又玄的道理,只不肯正面回答太子的问题。
元钧似笑非笑,却道:“只是,孤细细回忆起来,似乎正是父皇赐了我道长所制的红丸,服下后,才时常在梦中似有飘然之感。这一次时间特别长,因孤心系长姐战况,担忧城陷,迟迟眷留,不愿归来。却又是在迷迷糊糊之间,仿佛听到乐声从天边而来,琳琅振响,十方肃清,玉宇澄明,于是孤飘飘然头晕目眩间,才仿佛回到了身子内。清醒过来时,身体疲弱非常,大伤元气。”
“后来才听宫人太医们说,本来孤无缘无故昏迷数日,已垂危,却又是道长带着高徒在宫里施展法术,做了道场,孤这才清醒过来。孤后来问了宫人,道长道场之时奏的,正是《澄清韵》。”
冲霄抬眼震惊看向元钧,冷汗湿了重衣,元钧面上含笑,仿佛十分亲切看着冲霄:“孤这条命,看来是国师所救,正该好好谢谢道长才是,只是孤如今病弱,只能赏些身外之物,以酬国师救命之恩,还望国师不要推辞。孤如今,也只有这些身外之物了。”
冲霄头晕目眩,忽然深深跪拜下去,元钧垂睫看着他,笑意不达眼底:“还望国师早日炼出金丹,修成正果。若是有什么修炼之法,可灵魂出窍,又不伤身体元神的,也请国师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