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慕千山还是明玄,亦或是其他人,这些名字只要存在,对于他们就是一种震慑。
当年慕沉死前,将兵权交给了范胥。范胥立了功,丰乐帝将明玄册封为太子,但心中仍然保有忌惮。范胥还在,就说明慕氏的旧部还在。他怎么可能安心?
但是天算不如人算,他死后,北疆兵权还是回到了慕千山手中。虽然慕千山上一次带兵,已经是五年之前,但有人已经给他铺好了路,让他轻而易举地调动了永州和策州的军队。
功高盖主,狡兔死走狗烹之事,从古到今,层出不穷。史书上记载的君臣相和终究是少数,大多数时候,君臣之间的每一次交锋,都蕴含着不动声色的设计与谋算。
所以嘉安帝当然不会信任慕千山,但是也不敢动他。
慕千山也是如此。
王党众人亦然。
应当说,三方势力在不动声色中,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谁也不能轻易动谁,因为每一方势力都有两个敌人。若是轻举妄动,就容易被另一方渔翁得利。但这并不代表,这三方势力之间,不会相互打压。
自古以来,卷进权力争斗的人,便只有成王败寇一个信条。赢则生,输则死。无论这些人是好是坏,只要输了,就要背负青史加与的恶名,遗臭百年。
“其实当年上战场的应该是我。”慕千山冷不丁开口,“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汪林沉默半晌:“你真的这么想?”
慕千山双唇抿成一线。他少见地流露出脆弱,眼底带了一层薄薄的、憔悴的红色,就像顶着一个岌岌欲坠的外壳,内里由一口气强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倾塌,露出里头的一败涂地。
到底还年轻,有些情绪是掩藏不住的。
“王爷,”汪林想到他少时的遭遇,不由劝道,“哀毁过度伤人伤己,你要保重。”
他打量着如今已经是青年的慕千山,想到的却是对方小时候的模样。汪林在慕千山很小的时候便认识他了,对方的武功剑术都由他亲手传授。从小到大,汪林亲眼看着无论是多么困顿的局面,慕千山总能化险为夷。他也曾以为慕千山永远会是那副镇静的模样,但现在他知道,慕千山没有那么无懈可击。
在窗外照进来的光线下,他的眼底满是血丝。
“就算为了二殿下,你也应当活下去。”汪林沉默良久,才说,“殿下若在,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
在绝路中闯出一线生机。
这才是慕千山。
仿佛打开了某个隐蔽的开关,慕千山捏着茶杯,手指下意识地用了力,瓷胎上碎开一道裂纹,一丝血迹顺着杯壁流下,却恍然不觉,良久之后,身体才停止颤抖。他蓦地轻笑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
“我会的,” 慕千山闭了闭眼,声音仿佛含着血气,“这双手上沾的血不少,之后也不会少——我的仇人还没杀完呢。血债血偿,天经地义,我会把他身上经受的一切,一一都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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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苏醒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慕千山父母死得早,他很早便成了孤家寡人。异姓王看似显赫,可都是拿命堆积起来的功勋。一将功成万骨枯,曾经再威名赫赫的将领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无人问津,甚至国家的兴衰都要遵循这个规律。随着慕千山五岁和八岁时他祖父和父母的陆续离世,大晋的将才也随之断代,国力更是逐渐走向衰退,一蹶不振。
丰乐帝在执政前期,也能称得上一句励精图治,虽喜游乐,却不算放纵太过。然而到了中年,目下皆是一片歌舞升平,便逐渐耽于享乐,纵情声色。
慕千山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年仅八岁的世子也挑不起北疆兵马的重担。于是丰乐帝传旨,将广平王的位置传与他的叔父慕昭,仍保留其世子头衔。那时候没有人知道他过得不好,都道慕家满门忠烈,慕千山又是慕昭的亲侄子,得了这样好处,必然不会短了世子的花用。直到三年后,慕家苛待世子的消息传了出来,众人才发现这些年来,慕家竟是步步紧逼。
此事一经揭出,像是凭空往京城扔下了一枚炮仗,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么多年来慕千山都过得不好,消息却没能传出去,幕后主使是谁昭然若揭。进一步想,这件事甚至可以说明朝中武将一系的人中已经被皇帝安插了自己的眼线。针对慕千山一事两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论,以范胥为首,足有十数名武臣并兵部尚书联名上书,要将慕千山带到北边,被丰乐帝拍案怒斥了一顿,两方闹得脸红脖子粗。最后双方各退了一步,慕千山仍留在京城,却不是住在慕家,而是住在东宫,范胥的眼皮子底下,仍为广平王世子,并太子侍读,平息了这场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