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将军出身永州成氏,在名头上,不及三代名将的嘉州慕氏,但也是这天下数一数二的将门。成蹊当年是慕千山的副将,在慕沉死后,因皇帝不再任用他,朝中混乱,恐怕难以自保,便辞官回乡。此次他重新出山,重新召集旧将,足以称得上一句功劳不浅。
他在出山之后,见如今时局动荡,便没有再次归隐,而是接过了北疆的担子,镇守在那里。此次进京,一是为了觐见嘉安帝,二是为了和兵部交接,重新做好北疆部署。
北疆在前些日子和乌瀚一战中,将领和兵员都缺了不少。这些事本要慕千山做,但是慕千山病重,北疆防线的担子一下就压在了他身上。
他收到了慕千山的一封密信,信中交代了此次事情的来龙去脉。看见是装病,头发花白的老将军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慕千山在信中请他到府上一叙,成蹊心下疑虑虽消,却也清楚沉香散是个什么东西,对他的身体放心不下,回信同意的同时,还从北疆带了自己身边的军医回来。
天色已晚,一行人驱车悄无声息地在京城的小巷间穿行。经过广平王府的后门小巷,成蹊便示意众人停车。
“将军?”随行的人请示。
“薛云澜和我进府,”成蹊道,“剩下的人先去北大营安顿。”
队伍中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跟在成蹊身后。等得剩下的人走了,成蹊敲响了后巷的角门。不久,刘管家便提着个灯笼出来了。
“成将军。”他躬身行礼,将身穿便服的两人迎了进来,瞧见成蹊身后的年轻男子,试探性地问道:“这位是……”
“薛军医,我身边的人。”成蹊跟在刘管家后头,举目望不见半点灯火,压低声音问道:“公子呢?已经睡了?”
“还没,”刘管家一边挑着灯笼,将人往书房引,一边说,“王爷近日身体抱恙,处理事务比较慢,同时因为北疆大乱之后,布防出现了许多缺口,这会在重新整理这些人员。”
成蹊叹了口气,眉眼有一半隐没在灯笼的光线之下,有些阴沉沉的。“……国无良将,不幸啊。”
管家没有接话,躬一躬身,走在了前面,将人带到了书房前,伸手在门上敲了敲。过了一会儿,里头传来慕千山带着一点沙哑的声音:“进。”
成蹊让薛云澜到偏厅去等着,自己进了门。刘管家在外头将门轻轻掩上。屋内灯火有些亮,成蹊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慕千山的全貌,只见他清减了许多,面容带着高烧的憔悴。
然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就是他的腿,他坐在轮椅上,双腿似乎已经毫无知觉。然而眼前的青年虽然身患重病,但眼底仍然泛着清明冷冽的光。
“将军,身怀疾病,不能迎客,还请见谅。”
心中虽早有准备,但进来看到这幅景象,成蹊的心仍是重重向下一沉。身上兴师问罪的气势也不由得降下来。
“你的腿怎么了?”
“无事,毒药的后遗症。过两天就会好。”
成蹊不客气地在桌旁坐了下来:“你的信我读了。”
慕千山不语。
成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次做的事,属实是冲动了。身为北疆的主将,怎么为这种事亲自冒险?我不信你想不出别的办法。”
“京城又不比军中,”慕千山听了他的话,摇了摇头。他顿了一下道:“反正也是在京城……生病不影响我处理军务。”
成蹊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他道:“我老了,身上暗伤也多,就算为大晋榨干自己的骨头,怕是也撑不了多久。策州和永州的军权虽是在我手里,可那是慕老将军的旧部。大晋的北疆还是要靠你撑起来。”
灯光渐弱,慕千山轻轻拨了下灯芯,火光跳动了一下。
“皇上下旨把你召回去的时候,我写了信,希望陛下收回成命。”成蹊向后靠了靠,道:“皇上没有听。”
“皇上忌惮我,巴不得将我拴在京城。”慕千山手指不安分地敲击在桌沿,皱眉道,“他怎么可能同意让我去北疆,成为第二个范胥。”
成蹊叹了一口气。
“我明日进宫,再劝一劝皇上吧。”他深吸一口气,“我是个一意孤行的老头子,临死之前,还是希望能看到你接手北疆军权的。”
慕千山沉默着,似乎在发呆,窗外的大雪随着夜幕沉沉压下。
“我走了。”成蹊道,“公子……也不要因为逝者神伤。”
慕千山将目光投向他。成蹊的脊背仍然挺直,但内里像是只有一口气在撑着,慕千山明白,他心里有愧。
“我对不住你。”成蹊说。“我知道你多年筹谋,是为了让二殿下坐到那个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