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丫头,就知道你不老实,枯瘦矮人、监军院、节帅府……有点意思。”老盲客收回手掌,整个人仿若一片树叶一般飘向了河东的东边。
第十六章 京师望州府,皆为囚鸟笼
登基不久的新皇李豫与浙东道越州贫苦之地的邓奇,此时一个居长安巍巍大明宫内,另一个在越州破败的、险象迭生的河西苟活;一个坐在雕花龙床上闭目养神,另一个坐在冰冷的木椅上受制于人。照常理,这两个世界上最“高”和最“矮”的人是绝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哪怕他俩死了以后同样化作一抔黄土,依然相隔万里之遥:一抔在金玉棺材里被子孙后世供着,另外一抔也许成了肥料,撒在了某一片农田里。
长安大明宫内,一根银针插进了李豫的后颈,他发出了舒适的呻吟。太医枯瘦的手指小心地搓转着银针,越扎越深。
“人找到了吗?”李豫的眼皮都没抬一下。
“圣人,有些眉目了。”程元振恭敬地站在一旁,表情略微有些局促。
李豫突然睁开眼,这还是他在正式登基之后,第一次在程元振面前表现出急不可耐:“那人到底如何?天师府的老盲客碰上没有?快与孤说说。”
“圣人,近日还是不近女色的好,小心偏头痛又要犯了。”白发苍苍的太医开口道。
“杜太医,孤不是在选妃。”李豫看着这个为李唐皇室忠心耿耿服务了几十年的老太医,有些无奈地辩解道。
低着脑袋的程元振莞尔:“圣人,臣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再多便没有了。”
“哦。”心绪不宁的李豫既想听关于这些神秘人物的故事,解一解心中的烦闷,也想知晓最新的情况,说不定这两个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的人物能为朝廷所用,在挫败魏博想染指江南的图谋中起到不小的助力。
“魏博骑兵已经接近浙东道边界了,中原骑兵南下所到之处,各州府道大开门户毫不设阻。”
“不出孤的意料,这些墙头草……”李豫眉头一皱,平静地说道。
“只怕……只怕用不了十日,便能到达越州了。”
“这么快?”
“圣人,老臣行针时,切莫乱动。”杜太医说道。
李豫暗暗叹出一口气,定了定心绪和身形。
“圣人,还有一事。”
“说。”
“李辅国请旨,求封其侯位。”
“哼……终究是来了。”李豫咬牙道。
杜太医赶忙把银针拔了出来:“圣人,切莫急火攻心。”
李豫紧了紧衣服站了起来,看似平淡地说道:“孤尊他为尚父已是莫大的荣宠,他没当几天中书令便想晋爵封侯,如此喂不饱的白眼狼,只怕是再过几年,连我李家的宗祠太庙他都想进去了。”
此时李豫想起皇祖父和父皇病重时的嘱托,“护好李家的江山。”这场由安禄山发动的暴乱给大唐子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父皇在灵武即位后,任他为天下兵马元帅领兵平叛。他统领郭子仪、李嗣业等诸将,一举收复了被叛军占领的长安和洛阳。之后父皇立他为皇太子,宝应元年四月,父皇病重,张皇后视他为死敌,暗中联络越王,欲废黜他储君之位。危急之时,父皇的心腹、军权在握的李辅国带兵助他,一举挫败了越王的计划,囚禁了张皇后,之后拥戴他登基。按说李豫对李辅国这等手握兵权的有功老臣是厚爱有加,乃至加封其为司空兼中书令,且特别尊呼其为“尚父”。然自恃拥戴有功的李辅国日益骄横狂妄,不仅在言语中对他这位稚嫩的后生皇帝时常流露出倨傲轻慢,更是频频流露出入主大内的野心,以兵权高位随意调拨宫内禁军守备。甚而有一次,李辅国在朝中对他言:“大家但居禁中,外事听老奴处分。”此等僭越、冒犯天家圣威的言辞,李豫怎能轻易容忍?
然而面对李辅国日渐盛盈的权势,李豫却突然收敛起锋芒,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一个“听话的后生”。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那病重且被架空了权力的皇祖父和父皇都很是失望。哪怕是从风烛残年的皇祖父和父皇那里骗来了“一道密旨”,李豫依然未露一丝一毫的锋芒。
在两位先皇前后相隔十三天接连驾鹤西去之后,李豫更是向周围人展示了什么叫作静水流深,一个度量弘深的帝王该有的做派: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洞晓人心和朝廷局势的能力、笼络人心的手段。
所以这一次,李豫仍旧只是在亲信近臣面前流露对李辅国的不满,他知道现在还远远没有到摊牌的时机。
“圣人息怒。”程元振当即跪下,趴伏在地。他做出了他认为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他应该做出的姿态,让圣人知晓,哪怕主上表现出一丁点儿的愤怒,都会让他这个近臣诚惶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