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奇一气说完,泛灰的双目有些湿润,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真可怜,看你咳成这样,没几年活头了吧。老婆儿子被马匪杀了。八年前,你开始倾尽全力传我剑术杀人技,不就是指望有朝一日我能替你报仇?嘿嘿,没料到我失了目力;你想发财,没想到这破地方的风水不遂你的意。师……老杂毛,谁他娘的能比你还惨?”
邓奇一股脑儿地把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发泄了出来,像决堤的大坝,一发而不可收拾,结果一通吐露之后连自己都愣住了。他没有料到自己心底会有这么多繁杂的想法和怨念。
邓不漏停止了咳嗽,也许是气过了头,也许是身体气得暂时忘记了咳嗽。胸口一起一伏,这个鬓角已经发白的老头直接扑向了邓奇。
一个老杂毛,一个瞎小子,师徒两人就像街头的混混打架一样扭打在一起。
邓不漏双手掐着邓奇的脖子不停地摇晃,脸色涨得通红,好像一个索命的恶鬼。
邓奇一只手的两根手指插进邓不漏的鼻孔,另一只手揪住邓不漏的头发,试图推开这个已经有些疯癫的老杂毛,却怎么也推不开这个死死掐住自己的老头。他模糊的视线透过邓不漏一头杂毛的空隙,看着湛蓝的天空,满眼的黑影渐渐发白。
“咳咳咳……”伴随一阵剧烈的咳嗽,几滴血顺着邓奇插在邓不漏鼻孔里的手指流了下来。
邓奇只觉脖子一松,就这么一瞬间,他猛地提起一口气,一脚踹在邓不漏的肚子上,借力从邓不漏的裆下钻出,随后一个蹲起跃到了院墙上。
他借着模糊微弱的目力看了看这个相处了近十年的熟悉轮廓,这一眼饱含惧怕、惊讶、怨恨和一丝同情。
就在两人扭打之时,他已经确定自己会和郑苑清远走高飞。至于大仇他也不打算报了,反正没有那个能力,又何必自寻死路。
邓不漏跪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邓奇趁机落到前门,抄起地上的一把油伞,气哼哼地离开了。
他心情沉闷地在巷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此刻脚步也显得沉重异常,丝毫没有运化了真气之后的轻盈之感。
他努力不去想离开前邓不漏那一副想要杀了他的表情。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要着眼未来。目前来说,他必须先想办法解决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现在全城戒严,夜晚也难出城,更别说还有可能遇到雨夜杀手,自己如何带着郑苑清安全地出城?
一个身披青纱裙衫的倩影从前面的巷子口闪过,又消失在另一条巷子的末端。
听辨脚步声,邓奇没来由地生起一股无名火。“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鬼鬼祟祟的又在干吗?”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法子的邓奇决定先悄摸跟上去瞧瞧。
邓奇的脑袋一点点地探出青石墙,确保耳朵不被挡住。
巷子里,花姑抬头朝着隔墙二楼的房梁看去。梁檐上,身着灰色麻衫的老盲客脚尖插在房梁的一个缺口处,好像一只轻盈的蝙蝠倒挂在屋梁的阴影下,与花姑交谈着。
花姑朝着房梁继续说着,声音很轻:“那个登徒瞎子?他倒是鸡贼得很,不过就那副样子,怎么会认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刚才我路过听着,那爷俩似乎在院子里厮打……”
“怎么个厮打法?”倒挂着的老盲客露出思索的神情。
“两人在地上扭打。”花姑不屑道,“那个卖伞的老头跪在地上咳嗽,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这个越州城真是有趣得紧。”老盲客若有所思道。
城门意外地打开了。
“节度使又怎么样?长子被抓了,还不是乖乖就范。”擅暗器的杀手说道。
“大意不得。”钢鞭杀手严肃地说道。
“渡边已经成功出城,那小子也在我们手里,他们还能翻腾出什么浪花。”
“通知渡边,今晚先挑二十人入城。”
“为什么不把全部人马召集进来?”
钢鞭女子没有回答,她隐隐觉得事情不像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
“姐姐,你想多了。一个软弱书生和一个沙场莽夫能设下什么了不得的埋伏。”
越州城外的会稽山,阴暗潮湿的岭头洞里传出霍霍的磨刀声,一个个黑衣人蹲在地上磨着一把把乌黑发亮的倭刀。
这时,一个黑衣男子背着麻袋朝洞口走来。
“渡边大武士!”百来号黑衣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他们排好四方列队,迎接来人。
被称为渡边大武士的男人微微点头,放下了麻袋:“把他送到使者那里。”
一男子扛起麻袋,飞快地朝山下奔去。
一只信鸽飞来,一条毒蛇突然绷直了身体,从洞口的岩壁上射出,朝鸽子咬去。几只硕大的蝙蝠也从山洞里飞了出来,想要与毒蛇争抢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