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赤头郎地位微贱,还不如一个从九品下的县衙役,哪里入得了官籍?
此时,恰逢越州的特殊时期,赤头郎无品阶、寡俸禄、没编制,夜半巡逻碰上杀人恶鬼还得卖命,稍有本事的人都不想接这要命的苦差事。
官府人手着实不够用,这是有目共睹的。最近一段时间,刺杀事件不断发生,闹得越州城里人心惶惶。为了应对如此情况,大批监察院的突将和小部分浙东道本地的兵丁组成了巡防营,在城里大范围地巡逻。随后,节帅府又调拨出两支队伍,由两名什将率领。一队人马藏在沿河的乌篷船里秘密监视周围情况,一队人马守在缘来桥附近,为的就是隔离东西地界的人群往来。
可光有守备的巡逻兵隔开河东河西有什么用?就在数月前的一个雨夜,一个河东的官员带了六名披甲备刀的兵丁借道河西出城,结果全数惨死在出城的路上,让这些河东的“人上人”明白,他们出生在江南,享得了烟雨,淋不了血雨。
那怎么办?正规军死一个少一个,谁都不愿意冲在最前头卖命,“赤头郎”的价值便一路水涨船高——越州每多死上一条性命,它就贵上一分。
浙东道监军院的一号人物鱼继典见机下了一手自认为的妙棋,他定下规矩:要成为赤头郎需经过严格的考核,通过者,专授监军院制下从八品编,月俸千文,期满一年还活着的人,赠河东的三亩屋产,以及自由出入河东西区域的权限。
鱼继典每每想到自己的这手妙棋就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所谓高手在民间,借浙东道的税钱,把民间的好手都笼到监军院的麾下。抓到杀人恶鬼,功劳是监军院的;抓不到,那些赤头郎还可以在关键时刻替自己和自己的手下去送命。
可现实情况是,设立官籍赤头郎考核快一年了,记录在册的赤头郎仍只有五人,也可以说只剩五人。每到雨夜,出动巡逻的赤头郎就会碰到自己的天敌——杀人恶鬼。
烈马就那么多,少一匹是一匹。
得亏当初定下规矩,官籍赤头郎的身份需要保密,除了寥寥几人,无人知晓,他们才得以继续任务,潜藏在更阴暗的角落里,随时准备揪出祸害。
雨夜虽然凶险,但重赏之下,近几个月来,官籍赤头郎例行考核时依旧人头攒动,但考核结果一出,让参与者都相当不满——无一人通过考核。哪怕死到只剩下五个赤头郎,依旧没有添加一个新人员。这些考核的人中有地痞流氓、恶霸马匪,也有梁上君子和未知身份的人。
就在上个月,因为某几个人的挑唆,这帮人在张榜结果牌前聚众闹事,还打伤了两个差办。
最后赶来几个青羽卫,用袖箭射伤了几个带头的才平息了这场暴动。
这一次来榜贴招考告示的兵丁紧张地环顾四周,唯恐步了至今还卧床不起的前任的后尘。
告示上写得很清楚:“官籍赤头郎考核,通过者即得月例一千文——只需雨夜出巡。活过一载者,赠河东三亩屋权,缘来桥自由出入腰牌。”
邓奇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当他听见差办喊到“赤头郎的月例已从八百增加到一千文”时,也只是羡慕了一番,并未产生报名的冲动。
陶罐里的私房钱已经有六百多文了,只要再攒两百多文,便可动身前往苗疆寻找“希望”。
不知不觉中,邓奇来到了伞铺门口。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脸色很不好看。
邓不漏的脚步声从邓奇的小隔间传来。紧接着,他听见邓不漏将手伸进陶罐,狠狠地抓了抓陶罐里的钱财,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邓奇身躯僵直,呆立在原地。他很清楚,按照师傅的常规做法,这些钱财一定会被悉数没收,用来购买最好的青皮油纸,做出更多质地上乘的青皮油伞,跟巡防营有更多的往来,在越州这块地界生活得更好些。
可在越州生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难道命中注定,自己要当一辈子的瞎子?邓奇反复地念叨,魔怔一般地问着自己,表情越来越痛苦。
突然,似有一道晴天霹雳劈进他的脑海,他耳边回响着先前听到的一句话:“赤头郎月例一千文……”
小隔间里,邓不漏攥着一把铜钱,笑了笑。
伞铺外,邓奇收回推门的手,朝赤头郎的报名处奔去。
“差爷,你说赤头郎的月例有多少来着?”
一名差办闻声,打量起眼前这个补丁麻布盖满全身、双目泛灰的少年,只当他是一个哗众取宠的残废,正待驱赶,却被另一名差办拦下。
另一名差办想到上面定下的死任务,看到邓奇后突然心生一计。他清了清嗓子,喊话道:“哪儿来的瞎眼崽?这样一份油差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