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枭并不是一位严苛的首领,他平易近人的气度让族人敢于正面和他说话,孩子们一个个仰头叫过大王后上前伸手拉易鸣鸢想要让她一起加入进去,眼神诚挚热情,“达塞儿阏氏,我们想要跟你跳舞!”
“我,我不擅歌舞啊。”易鸣鸢被她们拉着手,求助地望向身边的男人。
大多数时候程枭都不会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但这次却难得没遂她的心意,他伸手推了推易鸣鸢的肩膀,一起走入火堆前的空地,“我陪你。”
盛情难却,易鸣鸢只好一手牵着孩子,一手牵着他,跟族人一起蹦跳起来,身边曼舞轻歌,火堆的暖烘焦香仿佛有催眠的魔力,让她忘却八十里外的家国故土,整个人松弛下来,泰然接受片刻的欢愉。
短暂的舞蹈之后就是跳火堆,烈火烧得正旺,程枭奋勇当先,一个大跨步便过去了,火舌卷着他的身躯,燎上几根鬓发瞬息间变得焦黄发黑。
微小的火点燃烧不了太久,随着他落地的动作便熄灭了。
易鸣鸢跟在他身后,冲天的火光倒映在她的眸子中,看着脚下摆动的簇簇火苗,她心生犹豫,黑烟一点点呛入她的肺腑,像是要将所有的恐惧勾牵而出。
她站在火焰那头踌躇不定,迟迟不敢下脚,柴火铺列的宽度明显超过了她能跨过的最大范围,更别提上面还有摇曳着的大火,扭曲着对面的人影。
在不久之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将由现在这几尺变为生和死。
他的身边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存在。
“阿鸢?”
身后的人没有跟上,程枭担心地回头望去,他唤着易鸣鸢的名字,不顾越火堆不能走回头路的古老说辞,直接转身回去,单臂圈着人顺利穿过。
易鸣鸢咬紧了牙关,满眼的橙红使她只顾攀紧抱着自己的人,寻求一点可怜的安慰,“火太大了,我怕。”
她说不好自己到底是因为火势过大还是因为贪恋怀抱的温暖而不愿意撒手,但就最终结果而言,程枭轻拍她的后背,温声说话的样子一如冷战之前。
易鸣鸢甚至有些卑劣地想,最后几天,就让她宽纵自己一回吧。
“现在不怕族人笑话了?”程枭从善如流地对她前几天的冷落和疏远一笑而过,尚有闲心提醒她现在两人仍在包围的最中心。
不过说话间,为了防止易鸣鸢因为众目睽睽下的亲昵而翻脸不认人,他还是移步去了一处人少的角落。
易鸣鸢难得没羞起两团红晕,不久于人世的认知让她倍加珍惜陪在程枭身边的时光,她缩着身体拽住他的褡裢,说:“跟你待一起久了,脸皮也厚不少。”
对她少见的黏人态度,程枭简直爱不释手,拿掉兽首面具低头笑道:“跨过火堆,驱邪消灾,阿鸢以后要健健康康的陪我一辈子,如果现在脸皮变厚一半,几十年后岂不是都能跟城墙比比了?”
“没有一辈子。”易鸣鸢面容掩在面具后方,小小声说。
哪有什么一辈子,他们还剩下的时间连三天都不满,刚到雅拉干的第二天,她便和黎妍说好自己搞定地图,马匹和令牌,她观察布防换岗的规律,到时候若没法拿到令牌,二人就找人手薄弱的时候逃出去。
自从有了另一番打算以后,每次听到程枭口中对于未来的憧憬,她都倍感愧怍。
“什么?”程枭听不分明,问了一句。
易鸣鸢放出声音,“我说,城墙都没你脸皮厚。”
她眼中悲伤的情绪流转,抓着男人衣襟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
片刻的无言后,程枭突然开口:
“前几天的时候,我听说喇布由斯拿刀指你。”
他虽然对部下在族中的行为并不多加管束,战场之外程枭给他们法度之内的绝对自由,但这并不代表着有人能给他的阏氏委屈受。
喇布由斯一向在战场上是个冲锋陷阵的好战士,为人却高傲自大,常与人龃龉不合,闹到鼻青脸肿的程度。
易鸣鸢倒不觉得这有什么,意见不合乃是家常便饭,二人立场不同而已,她能理解,“我想让匈奴女子避免在生产后几个月内再度受孕,他觉得我别有所图,一时激动便拔了刀。”
面具有些影响呼吸,她抬手向上摘了一半,堪堪遮住额头,露出来的半张脸艳如桃李,柔声说道:“我没有伤到,所以大王别责怪他好吗?”
大王这个称呼总能让易鸣鸢想到占山为王的山匪,豪横跋扈,此时第一次这样叫程枭,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