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的缝隙被很好的用油布封了起来,连一丝风都透不进,她懒懒卧倒下来想,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在云直道上就不要遇见。
有了感情,就有了牵绊,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也会愈发浓烈,如果她当初嫁给的是服休单于,倒好过现在这样。
有玛麦塔在身边喋喋不休,时间过得飞快。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金乌西沉,由于避开了山谷中的埋伏 ,他们不得已绕路走了稍远的一条道,此处已数年没有人登足,野草和歪斜的树长了一片。
玛麦塔被时停时行的马车颠得犯恶心,天都聊不下去了,掀开眼皮往外嚷,“这走一步砍一步的,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穿过林子?”
话音未落,前面的程枭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下令原地休整,让人带几百人马先去开道,待清出一条笔直的小径再出发。
总算停下来了,易鸣鸢揉了揉翻江倒海的肚子,忍下呕吐的冲动下马车透透气。
队伍最前方,程枭面不改色砍掉一颗碗口粗的树,照目前这个进度,约莫两个时辰后就能清完,他按了按被震得发麻的虎口,前方不远处能看到秩狜山,算算日子,这次不去的话,下次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果断找来耶达鲁,转身喂了戟雷一颗果子,牵起它往易鸣鸢的马车旁走去,“好兄弟,我们回家看看。”
半晌,易鸣鸢被抱起放到马上的那一刻还在小声为自己酸软的筋骨鸣不平,等见到两块并排竖着的墓碑,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程枭站在她身后,用鼻子蹭了蹭她的发顶,“那天你说想见我的阿爸阿妈,他们就在这里,我带你来了。”
其实私心上他是不想让那个负心汉和他的阿妈葬在一起的,但他阿妈临终前坚持让他这么做,大概是为了纪念少女时那份错付的情爱,至死也要求一个始终。
北地戈壁和沙漠不计其数,绿意茵茵,景致优美的孤山却少的可怜,秩狜山植被丰饶,最妙的是山中有一处瀑布,隔绝了大部分的外来者。
匈奴人逐水草而居,向往有山有水的地方,这一带有断裂的峭壁,因此人烟稀少,是绝佳的埋骨地。
程枭也没带什么香和贡品,清净之地经常路过的生灵是最好的陪伴,他的声音混着瀑布的水声,低沉嗡鸣,“阿鸢,等我们死了以后也一起葬在这里。”
虽然这话说的不太吉利,但易鸣鸢情不自禁想到一个画面,很多年之后的一天,这里的墓碑多了两座,会有记得他们的人上前祭拜,到时候草不用除,任由野花生长,根壮叶茂。
可惜不会有这么一天的,易鸣鸢想,永远不会。
流水声咕咚咕咚落入小潭,易鸣鸢抖掉睫毛上的泪水,心里对程枭的阿妈说了很多声抱歉,抱歉难以许下一生的承诺,抱歉让她的儿子也遇见一个负心人,抱歉在相见的第一面,就已经知道分别时是怎样惨痛的结局。
虫鸣清脆,花草馨香,程枭带着她穿过水上的石块走到瀑布后面,“这里有三棵小树,尝起来跟你泡茶用的苦叶子一个味儿,我们摘点回去。”
漠北常喝的是大块压制的茶砖,加在奶里添个滋味,跟中原人细细品的那种不一样,他担心易鸣鸢那一小把小叶子很快喝完,想起这里还有几稞茶树,正好带些走。
易鸣鸢凑近了看,这三棵树上的芽叶长而翠绿,芽头肥壮重实,是上好的茶树,她当即掐一芽两叶收集起来,可饶是如此,也没装满一个兜子,“好是好,只是树太小了,不够摘的。”
程枭打量了一下不足他半人高的树,一手抓住主干,肌肉绷紧,“这好办,我给你把树一起带走。”
易鸣鸢赶紧制止他,“别别别,南橘北枳,这茶树生在绿草丰茂之地,所以才长得这样好,如果移往他处,可不定变成什么样了,与其看着它枯萎,不如留在这里好好陪着你阿妈。”
“什么橘子栀子的,只是挪个窝,果子不会变成花。”程枭蹙起粗眉,这说的什么东西?
易鸣鸢无奈,把他的手拿离树干,“南境温暖潮湿,所以茶树会枝繁叶茂,但北境干热少雨,茶树可能活不下来,就像是一个女子,在中原水灵灵的,到了北地脸会慢慢变干,生出皱纹。”
“阿鸢,你是不是更喜欢中原,想要留在邺国?”
冷不丁的,程枭从半蹲的姿势站正,阴鸷的眼神直视着易鸣鸢,“我会给你用最好的羊油擦脸,买最密的纱巾,来了草原就不要再想你的故国,它不值得你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