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脚步声愈见远去,谢今澜才低哑道:“好了,没事了。”
云玳连忙从他怀里爬出来,这一抬头便见谢今澜面色惨白如纸,红润的唇也没了血色,向来矜贵风雅的男子,衣衫凌乱,发间满是沙尘枯叶。更令她震惊的是,谢今澜浑身发颤,好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世子表哥,你怎么了?”
“无碍……”
话虽如此,可谢今澜骤缩的瞳仁让云玳不安。那样的神情,不久前她也有过,是畏惧害怕。
这处丛林长了许多半人高的杂草,一时半会儿无人发现,谢今澜喘着粗气,左右瞧了瞧,“云玳,那边有个石头,我们过去。”
谢今澜艰难的起身,手臂刚撑在地上欲要站起来,便一个支撑不住再次倒了下去。
云玳这才看见,他先前躺着的地方浸出一大片血渍,而谢今澜的后背鲜血淋漓。
她咬着唇,艰难的扶着谢今澜去到石头旁,半人高的石头足以遮挡视线,也能让他靠着休息半刻。
“表哥,你背后的伤很重,我们得想法子回去,得让大夫……”
话音未落,云玳忽然止住了声音,因为眼下的谢今澜很不对劲。
他坐靠在石头上,微微仰着头,呼吸急促,尽管面上依旧苍白一片,没什么神情,可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却陷入了泥中。
他在发抖,在害怕。
可这处除了他们分明没有旁人,为何刚刚还好好的人,此时却突然成了这副模样。
云玳心中急切,“表哥,你怎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告诉我,我才能帮你啊。”
“云玳,闭上眼。”
“表哥……”
“闭眼!”
谢今澜见云玳听话的阖上眼,那被他极力压抑却又拼命想要占据他全身的情绪猛地涌了上来。
害怕、无助,鲜红的血像是瓢泼大雨般洒在丛生的杂草中,男人站在树底下,举起斧头,一下又一下砍在刚死不久的妻子的尸体上。
他好像有花不完的力气,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剁的很碎,似乎还有肉渣落到了他的脸上。
男人终于精疲力尽的松开了斧头,地上那血肉模糊的一团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他忽然回头看来,那张脸上鲜血淋漓,可怖至极,泪水从他的眼角溢出,冲刷着他脸上的鲜红,可是血太多了,他流下的泪只能从血红中淌过,染上属于妻子的鲜血,掉进已成一滩烂泥的尸体中。
他终于崩溃大哭起来。
“大人,你不是京城来的吗?你不是说你会救我们吗。”
“大人,为什么,为什么啊……”
“如果不是你,我娘子怎会落到如此地步,你当初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凭什么!”
“表哥……”一声轻唤将谢今澜的思绪从回忆中拉扯出来。
他从云玳漆黑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怯懦狼狈,对周遭一切事物都敏感畏惧。
这不是他,也不能是他。
他不是说了闭上眼睛吗?他不是让她闭上眼睛吗!
“为什么,不听话?”
云玳从来没听见过谢今澜这样迷茫又生气的语气,就像是光鲜靓丽许久的人忽然被剥开了人人称赞的皮囊,露出与其截然相反,最不堪的一面来。
云玳看了他许久,忽然起身,转身离去。
谢今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自尊仿佛被人一脚踩在了地上,她在怕他?还是她也看不上这样的自己,觉得他虚伪,觉得他懦弱,被区区一点鲜血逼成了这般狼狈的模样。
她怎么敢走……
她是不是忘了,是谁一直护着她,是谁将她救了出来。
她凭什么看不起他……
谢今澜眼底的阴暗加深,整只手牢牢的抓在地上,指尖陷入泥中,青筋鼓起。
他厌极了这样的自己,可是谁能告诉他,该怎么办……
鲜血的味道还在疯狂往鼻子里涌去,那是他身上的血,是他呼吸间无法躲避的味道,他甚至一低头就能瞧见沾着泥土的衣裳,与皮肉浸出来的血渍。
谢今澜咽了口唾沫,埋藏在幽暗眼眸下的痛苦让他什么都顾不得,或许晕过去就好了,晕过去便什么都不怕了。
他眼中发狠,猛地朝石头撞去,可与想象中的坚硬不同,他似乎撞到了一个软软的地方,伴随着云玳的痛呼,谢今澜才看见,那是一只纤细如葱的手,云玳的手。
她还敢回来。
下一瞬,谢今澜猛地掐住云玳的脖颈,颤抖的手没了力气,便是他想掐死她,想要杀人灭口,如今也做不到。